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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節

「休要顛三倒四!」皇上趔趄著奔到怡妃身前,蹲下身子,咬牙捏住她的下巴,「當年阿蕙剛一發作,朕便在產房裡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孩子生下來後,朕更是親手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你究竟使了什麼妖術,竟能騙朕這麼多年?」
怡妃已然跟皇上撕破了臉皮,半分遮掩自己的打算都沒了,極得意地笑了起來,挑釁地看著皇上道:「皇上看來是年紀漸長,許多事都記不清了,你難道忘了?當年有一段時間,你時常將妾身跟你的心頭肉蕙側妃弄錯,有時在府中遇到妾身,也會失口將妾身喚成阿蕙?你自己也覺奇怪對不對?不妨告訴你,當時你已經連服了三個月米德忠給你下的迷藥,他提前用這個法子試試他的障眼法靈不靈驗,你當時親眼看著嬤嬤扶著進產房的那個人,根本不是蕙側妃,而是妾身——」
一說到當時情形,她便覺得說不出的痛快,笑得肩膀都聳動起來,「當時妾身明明跟蕙側妃同時發作,一道在產房裡生產,你卻只顧打探她的情形,聽說孩子久久不下來,連規矩都不顧,非要闖進產房,心神不寧地守在她的身旁,你怎能知道你當時服的幻藥已然被催到極致,拉著妾身的手,卻一個勁的喊阿蕙,你更不知道你的阿蕙已在另一間內室被施針害得血崩不止,奄奄一息——」
「等到妾身生下政兒,你將政兒抱在手裡,欣喜若狂,抱著他出去,親口對院中的下人說,這是本王的世子!這是本王的世子!」她笑得直打跌,「皇上,當年你說的每一個字妾身都記得,可是你自己親口給孩子定下了名分,賴不到旁人身上!」
皇上死死盯著怡妃,眼中已經恨得沁出了血。

第192章

「至於他——」怡妃鄙夷地一指一旁用悲涼眼神看著女宿的阿寒,「從阿蕙肚子裡生下來後,就被米公公手下的徒弟抱出了府,本打算一生下來便將他掐死,一了百了,可米公公非得說嬰靈會折了政兒的福分,只能死在府外。如今想來,我真真後悔,為何當初要瞻前顧後,好端端留下這麼個禍害!」
「啪——」清脆的一聲響,怡妃的臉頰上又添一個巴掌印,皇上將她如破布一般提溜起來,咬牙切齒道:「難怪當初在你們生產前一個月,阿蕙身旁的劉嬤嬤無端患了急病,朕怕她將病氣過給阿蕙,不得不將她移到莊子上,另換了人伺候阿蕙,如今想來,那個新換的嬤嬤你早早就備下了,就為了在阿蕙身邊安插人手,在她生產時方便殘害她,是不是?」
怡妃看著皇上,譏諷笑道:「皇上至今仍不明白,當年不止劉嬤嬤,蕙側妃生產前,宮裡那位時常給蕙側妃把脈的吳御醫也臨時被換成了鍾御醫。至於後頭那幾個來府中伺候蕙側妃生產的穩婆,更無一不是由先皇身邊的宮人所指派,皇上怎麼就不細想想其中的緣故,妾身就算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暗中調換府中的下人,卻怎麼也插手不到先皇身邊去——」
「你是說,」皇上一震,好一會,不敢置信道:「你是說,當初父皇竟有意縱容你對付阿蕙?」
怡妃呵呵冷笑,「當時先皇了派了這麼多人在府裡,日夜守在蕙側妃身旁,哪怕妾身行事再隱秘,焉能覺察不到當中的不對之處?可在蕙側妃死後,她們回到宮中,偏偏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你且細想想,若不是先皇一早便有意除去蕙側妃,怎會如此?恐怕就算妾身不出手對付蕙側妃,先皇也斷不會容忍蕙側妃活著生下皇子。」
藺效在一旁聽得此話,忽然想起小時曾聽母親說起皇祖父死前曾頒布過一道針對皇上的聖旨,這道聖旨至今想來都覺怪異莫名,只有短短一句話:終身不得立後,亦不得在妃嬪死後追封任何一位妃嬪為後。
他原以為皇祖父是為著當年李天師曾說過蕙妃是禍星的緣故,如今聽怡妃這麼一說,會不會皇祖父當年早就知道蕙側妃是被怡側妃所害,想來他雖然有意縱容怡妃殺害蕙妃母子,卻也因為此事對怡妃的品性甚為顧忌,只不過他老人家當時已然纏綿病榻,而蕙側妃之死他也曾參與其中,愧疚使然,無法對兒子言明緣故,而無端賜死又太過顯眼,只得用這樣一道遺旨來殫壓怡妃。
皇上自然也立時想明白了當中的曲折,怔了半天,忽然慘然一笑,頹喪地放開怡妃,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到女宿跟前,跪下,紅著眼圈看著她道:「阿蕙,當年老五跟我一道去書院,見我傾慕你,起了耍戲之心,明明對你無意,非要說他也看中了你,故意惹我不快。後來這話傳到父皇耳裡,他只當你是那等水性楊花之人,心生慍意,親自到書院察看,誰知卻被那個李天師發現了書院的不對,還說你極有可能命帶煞星,有禍國殃民之虞。父皇因而誤認你是妲己褒姒之流,非但不同意我娶你為正妃,更要將你逐出長安——」
沁瑤聽得一愣,五皇子不正是德榮公主的哥哥麼?聽說皇上當年登基後,第一個清算的便是他,後來在流放途中暴斃而亡,連德榮公主一家都獲了連坐之罪,被貶謫至蜀地十餘年。
原來盧國公夫人說當年有兩位皇子看中了蕙側妃,竟不過是五皇子的一句戲言,可因這一句戲言,引發後來的一連串事件,焉又能說不是冥冥中注定?
「我跪在含元殿苦求父皇,跪了三天三夜,不知為何讓李天師動了惻隱之心,他改口說只要日後不立你為正,日後你所生的孩子也不能為嫡,便可無虞。父皇這才鬆口同意我納你進府。」
皇上說著,目光不自主落到不遠處的阿寒臉上,依稀從他的五官輪廓中辨認出阿蕙的模樣,心中劇痛,嗓間已變得極其嘶啞,哽咽得幾乎無法再開口,含淚喘息了片刻,這才繼續道:「因為老五這一句戲言,宮中有人誤認你是朝秦暮楚之人,父皇更是自此將你視為異類,害得我無法兌現承諾娶你為妻,委屈你做了側妃。你性子剛強,不肯與人共事一夫,本就對我冷淡,為著這件事,更不耐煩跟我待在一處,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卻怎麼也不捨得放手。我恨老五言行無狀,只顧自己嘴皮子痛快,無端害你背負了這許多本不該背負的名聲,然而沒等我登上大寶清算老五,幫你洗刷莫須有的罪名,你就已被那毒婦所害,後來這二十年,更是被這毒婦殘害得成了邪魔。」
他諷刺無比地一笑,「而我今日我才知道,原來父皇當初根本沒打算久容你於世。事到如今,我才當真後悔,也許我當初根本不該強著你嫁給我,倘若我當初肯放手,你說不定根本不會承受這一切。我一廂情願將你扯進這些爭鬥,卻沒能護住你,說起來,都是我害了你!」
他說著,素來挺拔的脊背徹底佝僂了下來。
清虛子和緣覺從沒想過當年還有這樣一番曲折,都癡愣在一旁。
女宿靜靜立在原地,身上的煞氣已然被阿寒的指尖血化解到稀薄無比,蜷著的手爪鬆了開來,眸子也漸漸又白轉黑,眼見得愈加清明。
沁瑤在一旁看見,暗暗握了握藺效的手,因不知女宿接下來會做出什麼舉動,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藺效察覺到沁瑤的動作,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女宿,就見女宿對皇上的話語無動於衷,只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離她最近的阿寒。

第193章

阿寒神情哀戚,眸子裡隱約可見淚花,本來一直默默無聲在後頭看著女宿的背影,沒料到女宿竟會轉過頭用目光尋他,呆了一瞬,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反應,緣覺和清虛子卻又驚又喜,疾走兩步,走近細打量女宿,見她扭曲的五官已然恢復原貌,戾氣消隱不見,慘白的臉頰上血管紋路忽隱忽現,黑瞳裡流光浮動,定定地盯著阿寒,表情竟透著幾分迷茫。
兩人心中無比酸痛,啞聲喚道:「阿綾——」
剛開口,清虛子才察覺自己仍用草繩捆著阿綾,猶豫了一會,到底將草繩收回,暫且放她自由。
女宿對緣覺和清虛子的呼喚毫沒有反應,只偏著頭望著阿寒,須臾,僵硬的五官終於有了反應,乾枯的嘴唇微微張開,像是想要發出聲音,可惜喉嚨早已腐爛,只好直挺挺地舉起一隻枯槁的手臂,試圖觸碰阿寒的臉頰。
可惜她早已是半鬼半魔之軀,斂了煞氣之後,與阿寒的純陽之體相生相剋,不等碰到阿寒的身體,滿身陰冷之氣便將阿寒硬生生震出老遠。
「阿娘——」阿寒眼淚終於滂沱而下,直挺挺跪下,一步一步膝行到女宿的腳前,不顧陰寒浸體的煞氣,也不顧她身上強烈的腥腐氣息,強抱著她襤褸的黑裙,哀哀大哭起來,「阿娘,阿娘,我叫阿寒,您生下兒子之後,沒來得及給兒子取名便撒手去了,這名字還是師父幫我取的。您看看兒子,叫聲兒子的名字,兒子想您啊。」
沁瑤聽著師兄一聲聲淒厲的哭喊,心緊緊揪成一團,想起小時候師兄雖然癡傻,也曾問過師父為何自己不像阿瑤那樣有阿娘,每回阿娘來觀裡給自己送吃食,都吮著手指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好不羨慕。
想到此處,眼淚再也止不住,撲簌簌落下。
劉冰玉先是被眾人鎮壓女宿時的場面嚇了個半死,可聽到皇上聲聲泣血訴說當年真相時,又轉為驚愕,她不關心旁人,只一想到阿寒剛生下來就被迫跟母親分開,好不容易得見,卻又是另一番生離死別,心疼不已,也跟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女宿艱難地撫摸上阿寒的臉頰,分明有了意識,可惜她跟阿寒兩氣並不相容,一碰到阿寒,阿寒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全憑一股內力在強撐。
饒是如此,女宿仍舊固執地伸著手指,怎麼也不捨得移開。像是不明白明明跟眼前的人近在咫尺,為何會觸碰得這般艱難。
皇上紅著眼睛,趔趔趄趄走到女宿身旁,不住低聲喚她,可女宿卻始終未轉頭看過他一眼。
他又痛又悔,加上早前腿上的屍毒漸漸侵至心脈,只覺眼前陣陣眩暈,再一開口,黑霧忽然蒙住眼睛,直挺挺地仰天倒了下去,盧國公等人忙手忙腳亂將皇上扶住。
清虛子和緣覺見阿寒跟母親相認,早已是老淚縱橫,立在一旁無聲垂淚了一會,一抬眼,見先前籠罩在長安城上空的黑雲有漸漸散開的跡象,都是一驚,兩人都知道阿綾成為女宿後,已為天地所不容,唯一能保護自己的便是滿身煞氣,如今她身上煞氣被阿寒指血所化,再也無力去召來滿城陰魅,與天地正氣相抗衡,過不多久,長安上空很快便會重見天日,到時候晝光普照大地,黑暗無所遁形,阿綾勢必會受損傷。
二人想通此處,只覺諷刺無比,以往對付邪魔時,何曾像此時這般期盼過黑夜繼續延續、光明永不到來,強擦了眼淚,對阿寒道:「阿寒,我們需得施法將你阿娘暫且封與地下,等設了陣之後,再好生送你阿娘上路,她生前善良坦蕩,從未做過違背良心之事,不該墮入魔道,更不該落得個無法輪迴轉世的下場。」
皇上聽了這話,原本暗淡的眼睛忽然有了亮光,推開盧國公等人,起身走到二人身旁,嘶聲問:「有什麼法子能幫著阿蕙重新轉世?」
緣覺目光冰冷,並不作答,清虛子更是不願跟皇帝多置一詞,可一想到要好生安置阿綾,還需借助此人的助力,不得不強壓著滿心的凹糟之氣,淡淡道:「蕙側妃無端被人害得成了邪魔,屠害了不少無辜百姓,按理說這等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根本不能重入輪迴,只能落個永世被禁錮於地府中的宿命,除非有人跟她調換命格,但強行調換無辜之人的命格,有違天道,想來想去,只有那位當初引發這場禍亂的罪魁禍首最恰當不過——」
在場都是聰明人,一聽這話,立刻意識到清虛子所說的罪魁禍首便是怡妃。
怡妃嚇得面目慘白,原來這賊道竟打的是這樣的壞主意,氣得渾身發打顫,憑什麼讓她跟那個賤人替換命格?
她渾然忘了剛才是怎麼求清虛子救她兩個孩兒,尖聲厲叫起來,「你這賊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除此之外。」緣覺適時提高音量,不緊不慢將怡妃的聲音打斷,接話道,「因這罪魁禍首自己也曾害過人,就算換魄成功,但因她命格中帶著罪孽,老衲仍需做上一百場法事,幫著她洗刷餘孽。而無論是換魄的陣法還是之後的上百場法事,都需極大的人力物力來支撐,且不能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