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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節

沁瑤笑著說是,挨著盧國公夫人下首坐下,「他說有些日子沒見姨父姨母了,心裡很是掛念,特來給二老問安。」
盧國公夫人情緒向來不外露,但聽了這話,眸子裡仍湧上一層笑意,「惟謹這幾日不值防,既然來了,你們中午留在姨母家裡用膳可好?」
沁瑤正求之不得,高高興興道:「就算您不說,我們也打算在您這叨擾一頓再走呢。」
「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盧國公夫人忙吩咐下人去準備藺效愛吃的菜,「惟謹自小便將這當作他半個家,未成親前,常來吃住,跟三郎同進同出的,比親兄弟還親,也就是後來三郎在外頭學了壞,開始往房裡納人,他才多了份顧忌,不再日夜跟三郎廝混了,卻也沒少隔三差五過來跟咱們一道用膳。說來也好笑,三郎如今倒是轉了性,將他院裡的姬妾一併遣散了,房裡清淨得很,可惟謹又成了親,不是在宮中輪值,便是回府陪伴你,兩兄弟三天兩頭見不著面,到底不能像小時侯那樣形影不離了。」
沁瑤紅著臉含笑聽著,不經意看一眼盧國公身後的鄭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盧國公夫人說到蔣三郎往房裡納人之事時,鄭瑩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變化,可耳朵尖卻紅了起來,像是有些害羞。再仔細一瞧,眸光卻比之前更為冷漠,嘴角抿得緊緊的,竟透著幾分嫌棄的意味。
沁瑤看著更覺有趣了,這位表小姐敢情是嫌棄她表哥的品行了,而且還毫不掩飾地在姨母面前表露出來,可那不受控制的臉紅……又是什麼意思呢?
盧國公夫人似乎不必看身後便知道鄭瑩是什麼表情,也不接著往下說,話鋒一轉道:「咱們園子裡花匠調弄的幾盆蘭花開了,品相甚好,左右今日天氣還算和暖,咱們光在此處坐著說話不利於消食,不如到園子裡去轉轉。」
沁瑤正愁找不到機會跟盧國公夫人單獨說話,聞言忙點頭附議。
到了園中,沁瑤跟盧國公夫人並肩而行,有意放緩步子,落在眾人身後。
沁瑤見機會甚是難得,卻猶豫著不知如何開口。
盧國公夫人是聰明人,早就看出沁瑤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話想向她打聽,便揮揮手令身旁的下人們遠遠退下,寬容地輕拍了拍沁瑤的手背,問她:「說罷,可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姨母。」沁瑤訕訕地看向盧國公夫人,「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您。」
正所謂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沁瑤只覺得自己之前的拐彎抹角簡直多餘,便將顧慮放到一邊,理了理滿腹的疑問,開門見山道:「其實也不為別的,就是想您可還記得那晚書院裡出現大批怨魂的事?」
盧國公夫人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沁瑤,「那晚發生了那麼多事,不但冒出許多怨靈,第二日拂曉陸女官又在書院自縊,我想不記得都難。」
沁瑤跟盧國公夫人相對而立,見盧國公夫人眼裡浮動著隱憂,顯然也對此事存疑,暗暗點頭道:「再後來,書院便被皇上下旨關閉了,這是二十年來,書院第二次被下旨關閉。聽說二十年前書院被關閉時,您也在書院任女官,晚輩就是想問問您,當年先皇也是因為書院因了有了邪氣或出了人命案,才不得不下旨關閉書院嗎?」
盧國公夫人面色轉為凝重,皺眉看著沁瑤,久久未答。
沁瑤硬著頭皮頂住盧國公夫人帶著審視的目光,心裡頭卻直打鼓,生怕盧國公夫人非但一個字不肯透露,還會申飭她多管閒事。
所幸盧國公夫人不過盯著沁瑤看了一會,便開口了,「當年的事說起來並沒什麼出奇之處,既然你這孩子想問,跟你說說也無妨。」
說完,便轉過身,引著沁瑤緩步朝前行走,到了一處八角亭,令人鋪上褥子,在圍欄旁坐下,屏退周圍人等,肅容對沁瑤道:「雲隱書院是在本朝開建之初由效穆皇后親手創辦的,旨在培養德言容工俱佳的宗婦,招募的向來是王公大臣家的女兒。開辦距今近百年,因有皇室鼎力支持,一直興盛不衰。二十年前我在書院做女官不假,當時我剛生下二郎不久,書院一位女官告病回家,皇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輔佐院長的女官,正好國公爺奉命出征,便命我隔三差五到書院內幫著授課。除了我,當時還有惟謹母親、德榮公主、以及後來被指為各皇子正妃側妃及宗婦的一干世家小姐在書院內讀書。因我年歲比她們長了幾歲,比她們早了幾年從書院裡畢業,故而我做女官時,她們都還只是學生。」
沁瑤聽得入神,她早知道藺效的母親當年也曾在雲隱書院就讀,不曾想德榮和盧國公夫人等人竟然不只是相識,彼此之間竟還曾是師生或同窗的關係。
「當時我妹妹。」盧國公夫人沉吟了一會,轉頭看向沁瑤,「也就是惟謹的母親,已跟六皇子訂了親,德榮也已許給了韋國公府的夏世子,還有些自小訂了娃娃親的,因親事都已經塵埃落定,不過是在書院內多學些琴棋書畫。而餘人,大多都等著第二年畢業時,先皇給指親,因大家彼此都是世交,自小都認識,關係算得融洽,直到後來,先皇見當時幾位皇子尚未娶親,一正四側多數空著,另還有好些宗室子弟到了適婚年齡,卻尚未訂親,對比之下,嫌書院學生數目太少,不夠挑揀,又擬旨添了幾個名額,招進來幾個外地新調入長安的官吏家的女兒,擬作側妃人選——」
她說到這,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瞇著眼看著前方,半天都未繼續往下說。
沁瑤不便催促,心裡卻彷彿有一雙貓爪輕輕在撓,好不容易等到盧國公夫人重新開口,卻不再接著往下說,另挑了個話頭道:「當時先皇重道,道家發展得極為繁盛,各地奇道輩出,到元豐十二年,一位李天師橫空出世,道法精妙至極,最善看天象,曾幾次預卜瘟疫水災,起初都被先皇當作玩笑置之一旁,直至有幾次,先皇親眼目睹李天師預言成真,這才對他刮目相看,封他做國師,並請他到宮中常住,卜算天象。而自從這位李天師來了之後,先皇便開始興修水木,有一年甚至將長安城外倉恆河中的水引至長安城中,建成了南苑澤——」
南苑澤!沁瑤只覺耳畔嗡嗡作響,玉屍當時就是借由倉恆河和南苑澤的水源地下相互聯通,在長安城內外橫行無忌,記得她當時曾問過藺效為何皇上要挖建南苑澤,藺效只說是皇上要在長安城挖鑿水利,造福於民,不曾想皇上是聽了那位李天師的建議才會如此。
長安城內外的格局因著先皇當年的一系列舉措發生了不小的改動,只不知那位李天師勸說皇上做這些改動可有什麼深意。
「也就是那一年,先皇帶著李天師並幾位皇子到書院來視察風水。」盧國公夫人說到這,舉棋不定地住了口,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將接下來的事透露給沁瑤,可抬眼看見沁瑤臉上那股勢必要追查到底的神情,又放棄了隱瞞的打算,「當時有兩位皇子對一位外地剛來書院讀書的女子一見傾心,兩兄弟甚至因此起了齟齬,有傳先皇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下旨關閉書院,但照我看來,先皇關閉書院極有可能是聽了李天師的勸誡,因為當日我妹妹曾無意中聽見李天師對先皇說過一句話,回來後悄悄告知於我,說她有些害怕,。」
「哦?」沁瑤豎起耳朵,「那位李天師當時說了什麼話。」
盧國公夫人眼前浮現出當年還在豆蔻年華的妹妹疑惑的神情,緩緩道:「她說,『姐姐,那個李天師說咱們書院陰山陰象,佔了九星中的七赤和五黃,可謂五毒俱全,乃大煞之所,若不及早關閉,二十年後必有傾國之禍』。」
九星、七赤、五黃?沁瑤聽得一怔,看來這位李天師對五行天象之說果然極有研究,是師父所謂「風水大家」。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這位李天師道行如此精深,會不會便是當初布下雲隱書院的障靈陣的那位高人?
她忙問:「姨母,那位李天師如今在何處,為何我從未聽過他的名號。」
「歿了。」盧國公夫人道,「二十年前就因急病死在宮中了。」
沁瑤愣了一下,倒也不甚意外,這等善堪輿的名道,往往因洩露太多天機而得不著善終。思忖了一會,思路重又回到盧國公夫人避而不談的那句話上,「姨母,您方才說,有兩位皇子看中了書院裡的一位外地女子,先皇因此大怒,能不能告訴我,那女子是誰,如今何在?」
盧國公夫人後悔自己失言,長長的歎了口氣,態度堅決又強硬,「好孩子,你聽過便罷,姨母奉勸你一句,莫要再往下細究。」

第172章

在盧國公府用完午膳出來,沁瑤在馬車上將盧國公夫人說的事跟藺效說了。
說完,面露狐疑道:「倘若書院裡的障靈陣是當年那位李天師布下的,這些年又是誰在固陣呢?」
藺效聽完,皺眉思忖了一會,轉頭問沁瑤,「你真的認為障靈陣是李天師布下的?」
沁瑤不料藺效有此一問,沉吟片刻,搖搖頭,疑惑道:「倘若真的是他,這當中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無法解釋。」
藺效見沁瑤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索性將話說得更為明白,「障靈陣旨在遮掩書院裡的邪氣,可李天師當初不只將書院裡風水上的凶象告訴了皇祖父,更建議皇祖父徹底關閉書院,顯然此人根本沒打算在先皇面前有所隱瞞,而皇伯父也聽取了他的建議,下旨關閉了書院。既然如此,李天師又何須事後在書院布下障靈陣,乃至費盡心思固陣,惟恐旁人發現雲隱書院的不妥——」
「是。」沁瑤緩緩點頭,「你說得極對,一個為防,一個為遮,行事風格大相逕庭,的確不大可能是同一人。可是李天師當初在雲隱書院一事的位置太過微妙,若說他跟障靈陣全無關係,又著實說不過去。」
說著,苦惱地托著腮,歎了口氣,「可惜此人二十年前已去世,而我們對書院究竟什麼時候布下的障靈陣一點頭緒都沒有。」
藺效見不得沁瑤發愁,將她攬到懷裡,吻了吻她的發頂道:」那日你說障靈陣初次佈陣時需得大費周章,而當年的佈陣之人既能做得如此隱蔽,佈陣只會是在書院關閉之後進行的。」
沁瑤窩在藺效懷裡沉默了一會,忽然重又坐起,抓著藺效的手道:「要不我們將這幾樁事好好理一理吧。」
有些事乍看上去毫無關聯,可細細剖析之後,卻能發現彼此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藺效心裡也對幾樁事發生的時間存著疑問,因暫時沒有把握,下結論前想先聽聽沁瑤的見解,「嗯,你說,我聽著。」
沁瑤便在藺效的掌心寫下一個「一」字,道:「先來是元豐十二年,李天師橫空出世,被先皇封為國師,之後先皇便在李天師的指點下興建土木,花費數年功夫建造了南苑澤。到了元豐二十年,姨母到書院任女官,恰好遇上先皇招募外地官員的女兒進書院,擬作側妃人選。之後不久,先皇帶著李天師及幾位皇子到書院,李天師一到書院,便發現書院的格局有問題,提出建議,讓先皇關閉書院,與此同時,有兩位皇子看中了書院裡的一位外地女學生,因而生出齟齬,惹來先皇大怒——」
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藺效,見他的神情並沒有因為最後一句話發生變化,暗暗鬆了口氣,繼續道:「在那之後沒多久,書院關閉,眾學生被遣散回家,而李天師也在當年去世了。」
藺效補充道:「你別忘了,也是元豐二十年左右,最多不會晚於二十一年,緣覺到大隱寺拜在當時的方丈門下,從此成為了大隱寺的一名和尚,在那之前,他不過青州一名屢第不中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