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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節

馮伯玉強笑著將酒盅從康平手中奪回,低聲道:「我心中有數,難得今日高興,不妨讓我痛飲幾杯,醉了也無妨。」
那邊夏芫看得真切,目光在馮伯玉身上若有所思地停留了片刻,才露出笑容,勸康平道:「駙馬向來有分寸,你與其攔著,不如跟駙馬一道多敬母親幾杯酒。」
康平只好作罷。
眾人越喝越熱鬧,藺效怕沁瑤覺得氣悶,暫告了退,替她披上斗篷,拉了她出來。
沁瑤正好有一肚子的疑問要問藺效,走到露台一旁,見離得最近的宮人都在一丈開外,依著闌干,抬頭問藺效道:「陸女官的案子拖了這麼久,怎麼悄無聲息地就結了案?」
藺效替她將鬢邊的一縷碎發攏到耳後道:「橫豎是『自縊』,大理寺再查下去也查不出個子丑寅卯,只好結案了事,不過,照我看來,就算陸女官的屍首仍在大理寺,咱們也不宜前去察看,免得打草驚蛇,還不如從別的方面著手。」
「打草驚蛇?」沁瑤面色一凜,「為何會這麼說?莫非一直有人在盯著陸女官一案不成?」
藺效歎口氣,了然道:「那晚咱們才發現書院有問題,陸女官前腳不自縊,後腳不自縊,偏選在那晚自縊,出了此事之後,書院便遭了封禁,等我們再去察看時,書院裡的邪氣早已被清得一乾二淨,這當中到底什麼緣故,你且細想想。」
沁瑤凝目思忖了一回,錯愕道:「你是說,有人有意借殺人讓書院關閉一段時間?」
藺效面色凝重地看著沁瑤道:「倘若陸女官果真被人所害,那背後之人顯然極不想讓人懷疑到書院身上去,不惜殺人也要為重新掩蓋書院裡的邪氣製造時間和機會,阿瑤,恐怕你早先的猜測都是對的,書院裡不僅有問題,而且這問題不知出於什麼緣故,正逐漸脫離背後之人的掌控。」
脫離……掌控?
沁瑤背上掠過一陣寒意,看著藺效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心突突狂跳起來。

第168章

藺效沉吟了一會,又道:「所以我猜,陸女官的死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就算死的不是她,也會是旁人。」
說完,他轉頭看向沁瑤,「當然,在選擇下手對像時,沒有親眷的人總比有所依靠的人所激起的波瀾要小,後續的麻煩也要少得多。」
「陸女官沒有親眷?」沁瑤疑惑地微微睜大眼睛,「剛才你不是說陸女官的屍首被親眷收走了嗎?」
藺效蹙眉道:「陸女官家中只有一個哥哥,聽說才高八斗,是蜀地數一數二的鴻儒,曾被韋國公府聘做西席給夏氏兄妹開蒙,後隨韋國公一家人來長安,不料在路上染了風寒,一病死了,只留下一個妹妹。七姑姑憐她孤苦無依,又見她自小跟在哥哥身邊耳濡目染,很讀過幾年書,便舉薦她到書院做女官,好為自己攢些嫁妝。」
「原來她是夏家的人。」沁瑤恍然大悟,旋即想起那回陸女官對自己突然發難,說她不守書院規矩,非要給她記上一過才肯罷休,那般咄咄逼人,分明是借題發揮。
當時她好生不解,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陸女官,誰能想到她竟然是夏家的人,那麼她當時的所作所為就好解釋了。
藺效繼續道:「背後之人既想製造機會讓書院暫閉,又不想掀起軒然大波,所以才選擇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官下手。阿瑤,被勒死之人不難偽裝成自縊,咱們就算去察看屍首也毫無意義,不如想辦法弄明白書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幕後之人會這麼害怕事情敗露。」
沁瑤想起那晚書院裡出現的怨靈,忍不住問藺效:「難道陸女官就不能是被怨靈所害?」
話說到一半,自覺這問題多餘,倘若真是低靈力的怨靈所害,何至於要費盡心機將陸女官偽裝成自縊的模樣?像這樣掩人耳目的害人手法,明明白白是凡人所為。
想到這,她忽然想起同樣也是在深夜自縊的秦媛,她的死跟陸女官的死全不相干,可又隱約透露著某種程度的相似,有沒有可能秦媛也是被人所害,卻被人偽裝成自縊的模樣?
可無論書院外的御林軍還是太子身邊的護衛,都不是泛泛之輩,究竟什麼人能越過重重防線,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殺人呢。
藺效拉了她往殿內走,出來久了,她的手有些涼意,「我已讓人去查探那位突然冒出來的陸女官的親眷的底細,不過——」他停步,譏諷地笑了笑,「若這樁事情背後真有人操控,依照那人的行事風格,絕不會留下把柄讓我們追尋到他身上去,哪怕查到了一半,恐怕也會攔腰斬斷。」
沁瑤心直沉下來,自從那日在青雲觀無意中聽到師父和緣覺的對話,到秦媛在靖海侯府自縊,幾乎每一樁事都出乎她的意料,全朝著不合常理的方向發展。
雖然前幾日,她無意中通過斗宿的格局猜測最後一個魔星「女宿」落在雲隱書院,可如今書院內外委實太過乾淨,讓她想要勘透書院裡的陰陽五行都無從說起。
障靈陣更是邪門,破陣需得修為和道行深厚者不能為,她當時不過看過幾頁書,勉強記得些皮毛,對陣法的精要卻全不知情,倘若貿貿然破陣,只會打草驚蛇。
找師父?師父近日連她的面都不願見,對她想要打聽的一應事物全都諱莫如深,逼急了說不定還會避而不見,根本別指望能從師父嘴裡問出什麼。
她越想越覺得無力,只覺得樁樁事情都看得透徹明白,可真要解決起來卻又千頭萬緒,頗有無從下手之感。
藺效見她心事重重,低聲寬慰她道:「後日我拍去打探緣覺底細的人便要回長安了,緣覺跟道長是舊識,不如先從他身上入手,弄明白一樁是一樁。」
沁瑤想不出旁的法子,幽幽歎氣道:「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個人剛走到廊柱轉角處,忽然暗處轉來一個人,兩人閃避不及,險些撞到那人身上。
藺效將沁瑤護到自己身後,穩住身形,抬眼看向來人,卻是吳王,他一手拿著一枚酒盅,另一手扶在廊柱上,似乎已有幾分醉意,不知已站在此處多久了。
藺效不動聲色地回想一番剛才的景象,確定他和沁瑤的對話不至於落到他耳裡,便道:「七哥?」
吳王聽到藺效的聲音,將胳膊從廊柱上拿下來,像是剛看到二人,趔趄著退後兩步,辨清沁瑤和藺效,揚眉笑道:「十一?原來你跟弟妹躲在此處,怎麼,難道平日在瀾王府還不夠你二人說體己話的?」
藺效笑了笑道:「席間人多氣悶,我怕她受不住,特帶她到外頭來透透氣,這便回席了。」
說著,握著沁瑤的手預備回殿。
吳王的目光卻落在沁瑤頭上的簪子上,眼睜睜看著她擦身而過,始終一眼不錯地盯著,等他看清那簪子的花式,面色微微一變,旋即故作驚訝地笑了起來,「弟妹頭上這簪子當真別緻,看著竟像東海寒玉,敢問是在哪家首飾鋪子做的,趕明兒我給母親也做上一根。」
他這話若在平日聽著,自然有些唐突,可此時藉著醉態的掩蓋,又拿了怡妃做幌子,只覺得他失了穩重,卻不覺有冒犯之意。
沁瑤暗覺奇怪,吳王跟他們前後腳離席,又好端端地堵在此處,看著酒喝了不少,眸子卻並無醉意,竟像是專等著要問她這根簪子似的,因這根簪子是成親前藺效送的,她沉吟著不知該如何對答,藺效墨玉般的眸子裡卻閃過一絲譏誚,坦然道:「說起來讓七哥見笑了,這簪子是我送我阿瑤的定情信物,當時在潤玉齋買的,至今已有小半年了。店家說,他們店內的首飾向來獨一無二,且當年只得了一塊這等成色的東海寒玉,若要再做這樣的簪子也可,但第一不得雕一模一樣的花色,第二需得顧客自行提供東海寒玉。倘若七哥也想拿了東海寒玉給娘娘做簪子,怕是得選個別的花式才行。」
吳王聽了這話,神情微滯,陡然沉默下來,好一會,才有些勉強地笑道:「十一啊十一,平日看著你最正經的一個人,沒想到竟也會為了佳人一擲千金,也罷,我不過隨口一說,東海寒玉豈是那麼容易得的,等明日尋到成色好的,再給阿娘做首飾罷。」
藺效點點頭,面露關切道:「那我跟阿瑤先進去了,此處風大,七哥若醒了酒,不如也早些回席。」
說完拉了沁瑤回殿。
沁瑤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回頭,就見吳王仍低著頭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臉色卻委實不好看。
她再一轉頭,卻見藺效臉上淡淡的,透著幾分隔岸觀火的意思。她歪著頭思量,今夜當真奇怪,吳王好端端問上了她的雪中尋梅簪,藺效又破天荒將那根簪子的來歷交代得如此詳細,兩個人言行都與平日有些出入,著實讓人不解。
細想一回,想起夏芫那根杏花簪,隱約明白過來,微訝地看一眼藺效,他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寧肯少說,也絕不多說,方纔的一番話,既有撇清之意,又分明意有所指。
想明白了,她不由有些好笑,沒想到這個人看著一本正經,放冷箭的功夫倒是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