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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節

馮伯玉看看站在藺效身旁的沁瑤,心中五味雜陳。早先他聽衙吏報告說藺統領來了,而長安城姓藺的統領再無旁人,便知定是藺效無疑,可藺效平日管著羽林軍,與大理寺大不相干,能引得他前來,多半不是來替皇上下密旨,便對最近哪樁案子發生了興趣。
想起手中那樁案子有些古怪之處,他難免生出幾分揣測,莫不是沁瑤發現有邪物作怪,想瞭解案件詳情,特央了藺效前來垂詢?
剛想著,便見沁瑤跟著藺效一起進來了,他早前的猜想被證實,心裡頓時酸得發苦。
不知失了多久的神,直到劉大人喚他,這才發現屋內幾人都在看著他,沁瑤也不例外,澄澈的眸子裡隱隱有些疑惑,又透著幾分擔憂。
他動了動僵硬的嘴角,勉強對沁瑤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這才側過身,對劉讚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劉贊見他神色透著濃重的疲憊,跟方才判若兩人,覺得有些奇怪,道:「驥舟啊,我想起前兩日幽州呈上來的那樁案子有些地方不通,不如你去牢裡提訊一下犯人,看看供詞可有前後矛盾之處。」
馮伯玉立刻意識到劉讚這是要將他支開,忙垂眸道:「下官這就去辦。」
藺效淡淡地看著他,見他痛痛快快便出去了,路過沁瑤時,未曾多看沁瑤,也未多做停留,臉色這才見緩,將視線收回。
馮伯玉關上門,艱難地走下台階,腳步沉重得幾乎邁不動步,身子一陣一陣發冷,頭頂雖有烈日,卻如同置身陰鬱的梅雨天,全然感覺不到一絲溫熱。
走到院子當中,想起不久前也曾跟沁瑤一齊討論案情,心裡的痛直逼上來,身子一晃,險些立不住。
他看著腳下被日頭曬得白晃晃的青石磚,緩緩抬手從懷中掏出一件流光溢彩的蘭穗珠花,放在眼前細細端詳,許久之後,喉結艱難地一動,重將珠花放回懷中,往外走去。
劉贊招呼藺效道:「惟謹,快快請坐。」
隨後,看一眼藺效身旁那位生得明眸皓齒的少年和濃眉大眼的小道士,想起上回曾經見過他們施法,聽說還曾幫忙對付過挖五官的妖怪,便也對沁瑤和阿寒生出幾分敬重,要知道自破了秦征案後,長安城再沒有發生那等駭人聽聞的虐殺案,已太平了好些時候了。
只不知如何稱呼他們,索性統統道:「兩位高人也請坐下。」
寒暄完畢後,劉贊不敢耽誤,翻閱著案上展開的宗卷,對藺效道:「你說的這位死者確實死得蹊蹺,因長安府尹不敢下定論,便於昨日移送到了我大理寺。昨夜仵作屍檢後,發現那少年屍身一無血液,他以往驗過不少被斬首或割喉的屍首,胸腹或內臟處總還存些血液,這少年卻每一處都乾乾淨淨,活像被什麼東西給吸乾了似的。」
沁瑤跟藺效對了下眼,看來他們之前的推測沒錯,這少年確是被人放了血。
藺效道:「不知這少年是誰家的郎君?」那日在湖畔見到屍身周圍那些哭天喊地的全衣飾華貴,看著不像尋常人家。
劉贊不知道藺效早前曾見過死者家人,只道:「這人想來你該認識,正是去年因軍功被封了昌盛伯的唐義鈞,死的這孩子去年同被封了世子,名喚唐慶生。」
世子?沁瑤不免疑竇叢生,當日在湖畔,分明有一個比這孩子大好幾歲的青年男子,哭喊時自稱是唐慶生的大哥,可見唐慶生並非唐義鈞的長子。本朝向來是立長不立幼,怎會繞過慶生的大哥,立了唐慶生做世子呢。
藺效倒是認識唐義鈞,去年這人被皇上冊封時,還曾飲過他敬的酒,但不過點頭之交,對他家事卻不甚瞭解。
聽劉讚這麼一說,藺效生出跟沁瑤同樣的疑惑,只不過他無需有所顧忌,直接便問了出來。
劉贊捋了捋鬚,遲疑了一會,終於開了口:「君子隱惡而揚善,按理說他這家事也輪不到我等來置喙,但真說起來,這些舊事沒準跟案子有些關聯,瞞著無益。你道唐義鈞現在的夫人是誰?——正是他原配夫人的表妹,聽說從小便生得如花似玉,即便到了現在,早過了豆蔻年華,仍是洛陽城數一數二的大美人。當時唐夫人生長子時落下了些病根,這表妹便常來他家照顧姐姐,不久之後,唐夫人忽然病重,拖了些時日,到底病重不治,撒手去了,只留下個兒子。一年之後,唐義鈞才剛出孝,便娶了那位表妹,聽說小唐夫人嫁過來時才十四五歲,比唐義鈞小了十歲有餘。有在洛陽跟他左近的鄰居說,他這小表妹早跟表姐夫勾搭上了,唐夫人也死得不明不白,只到底年頭久了,如今唐義鈞漸漸勢大,連那位小唐夫人的娘家也煊赫了起來,沒人再敢往深裡追究。」
藺效聽了這話,跟沁瑤迅速對了個眼,問道:「唐義鈞的長子叫什麼名字?」

第86章

劉贊將早前馮伯玉整理的此案關鍵人物清單拿在手上看了看,道:「叫唐慶年。前兩年中舉之後便入了仕,如今在吏部磋磨。」
藺效訝異地揚了揚眉,道:「唐義鈞自己一介武夫,大字不識幾個,沒想到倒養了個會讀書的兒子。方才大人說唐義均這位後頭的夫人近些年娘家勢力也煊赫了許多,不知是哪戶人家?」
「小唐夫人的娘家大哥想來世子平日裡也在宮裡見過,正是吏部侍郎文暢,前些年才從洛陽提拔上來的。」劉讚道。
吏部侍郎?豈不正好是唐慶年的頂頭上司?沁瑤腦中繁雜的線索彷彿被什麼給串聯在一起,瞬間清晰起來。
藺效也略有所悟,默契地看一眼沁瑤,問劉讚:「不知現在唐義鈞住在何處?他去年才從洛陽搬到長安,想必是新置辦的宅子?」
劉贊看一眼手中宗卷,點頭道:「就在保寧巷。」
沁瑤一驚,沒想到唐府竟跟裴敏家在同一條巷子裡!她愈發坐不住了,巴不得立即趕到保寧巷一探究竟。
藺效徵詢沁瑤意見,「元真道長,還用驗屍嗎?」
沁瑤想了想,搖搖頭,眼下驗不驗屍已不是重點,如何避免出現下一位受害者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藺效也想到了這一層,起身向劉贊告別道:「實不相瞞,當日在南苑澤發現唐慶生的屍首時,我這兩位道兄正好在附近,見了屍首的狀況,猜這樁案子多半有邪祟參與其中,怕像上回那樣接二連三出現其他受害者,這才過來打探一二。說起來,我等已屢次叨擾,還望劉公莫要怪責。」
劉贊笑道:「惟謹何需跟我客套。一則,前年我奉命去幽州查案,剛出長安城沒多久便遇見了匪人,若不是惟謹你正好狩獵回城,將我從歹人刀下救出,劉某安有命在?
「二則,雖我以往自負熟讀聖賢書,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但這一年來所經手的大案,好幾樁都與邪魔外道脫不了干係,我等肉眼凡胎,單憑一己之力,恐難替枉死者討回公道。若能有道法高深之人相助破案,直如撥雲見日,大有裨益,我又不是那等剛愎自用之人,怎會連好歹都分不出來?」
藺效微微一笑,道:「劉公果然是豁達爽快之人。既如此,我等便先告辭,若有了什麼發現,再來跟劉公商榷。」
三人出來,沁瑤仍在馬車上換上女裝。未敢耽誤,直奔保寧巷。
沁瑤回憶了一下方才劉贊所說的話,抬眼對藺效道:「這位唐義鈞心已經偏到胳肢窩去了,兩個兒子年齡差了這許多,而且一個原配所出,一個繼室所出,怎麼著都該請封長子為世子,偏把世子之位給了次子。」
藺效點頭,「照咱們那日在湖畔所見,那位小唐夫人當眾便能對唐慶年呵斥打罵,毫無顧忌,想來他已近弱冠,小唐夫人尚且囂張,唐慶年年幼時,還不知如何寡待他呢。」
沁瑤深以為然,接話道:「最要命的是,這位小唐夫人的娘家大哥還是唐慶年的頂頭上司。他生母本就死得不明不白的,這些年父親又偏心,心思全放在繼母和繼弟上。好不容易出了仕,以為終於能熬出來了,卻又被後母的娘家大哥給壓得死死的,細想開去,真正是出頭無望啊。」
正因出頭無望,於是便索性召來玉屍,借玉屍之手殺個痛快?
沁瑤看著藺效,兩人同時生出疑問,真的會是他嗎?
「不管了。」沁瑤決斷道,「當務之急,是千萬要將我那位同窗給護住,不能出半點差池,既然唐家跟裴家挨在一處,倒也好,咱們免得跑兩回,正好一起將兩家都看住了。」
「可要我抽調人手過來幫忙?」藺效見她神色凝重,徵詢她的意見道。
「不必。」沁瑤搖搖頭,「玉屍煞力極大,尋常人來了恐怕也不知如何對付,只會徒增傷亡,不如令人去大隱寺找緣覺方丈的旗下弟子,要他們趕快到保寧巷附近來幫忙。」
藺效聽了,毫不猶豫地吩咐人趕快到大隱寺送信。
沁瑤見他思維敏捷,辦事異常決斷,每一個想法和行動都跟她極為合拍,忽然覺得藺效似乎比她想像中更好,或者說,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喜歡她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