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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節

藺效引著玲瓏和沁瑤上了樓,選了一處清幽的包廂,一行人依次坐下。
常嶸雖是藺效的近身侍衛,但在座的兩位都是閨閣女子,為著避嫌,只好在樓下大廳處跟其他僕從另置了一席。
藺效看了看沁瑤,開口道:「我跟玲瓏用過晚膳才出來,你呢,吃過東西沒有?」
沁瑤這時才感覺到肚餓,她撫了撫肚子,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還沒吃呢,現在可不是有些餓了。」
藺效便吩咐夥計點菜,想著沁瑤是道家身份,不知飲食上可有什麼忌諱,斟酌著點了幾個素菜。夥計剛要走,藺效想起做菜需得好些時候,怕沁瑤餓得狠了,又喚住夥計補充道:「先速呈些點心上來。」
沁瑤暗讚藺效心細,玲瓏卻從未見過藺效這般周到的一面,以往二人在府中相遇時,他不是寡言少語,便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何曾這般和顏悅色過?
她心中翻江倒海,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估計表哥是這家酒肆的常客,連點菜都點得這般順手,也不知附近還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一會表哥可要帶我和阿瑤妹妹好生逛逛才好。「原來她叫阿瑤,藺效看向沁瑤,他只知道她是太史令瞿恩澤的女兒,自小病弱,在親戚朋友面前都鮮少露面,幾乎是個影子似的存在,他無從得知她的閨名,更無法探聽她為何做了道士。
玲瓏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藺效的回答,臉上有些掛不住,沁瑤一眼瞥見,忙出聲解圍道:「我雖然較少出門,但也知道這附近有家奶酪澆鮮櫻桃做得最好,平日裡不少人排著大長隊買呢,那店不遠,就在旁邊的永椿巷裡,一會咱們去買點嘗嘗?」
玲瓏忙笑起來:「呀,原來你也是個長安通,太好了,表哥不搭理人,隨他去罷,一會我只纏著你,你可不許像表哥那樣嫌我煩。」
藺效端起酒盅飲了一口,並不接話。
玲瓏乾脆不再理他,拉著沁瑤一起站到窗前,欣賞起夜色中的花燈來。
對面樂坊已在街道中間架起了舞台,幕布後影影綽綽映出伶人們的身影,樂鼓聲緩緩升起,好戲就要開台了。
伶人細細高高的嗓子一亮相,四周便開始爭相恐後地叫好,今日唱的是《降魔變》,舍利佛戴著面目猙獰的面具上場,氣勢磅礡地鬥起了虛無的妖魔鬼怪,唱腔高亢,曲調變換無窮,陰森森的,空氣間轉眼有了悚然的味道。
「你害怕麼?」玲瓏小聲地問沁瑤。
沁瑤笑著搖頭。
「我不大愛看變文,記得小的時候每回看了都會做噩夢呢。」玲瓏緊緊抓住沁瑤的手。
也不知她是緊張還是害怕,沁瑤覺得玲瓏長長的指甲在手腕上劃得有些疼。
她不動聲色地避開玲瓏的觸碰,玲瓏驚呼一聲,又緊緊握住她的手,一臉懼色地望著窗外道:「這羅漢的扮相好生嚇人。」
沁瑤面色一冷,緩慢而堅定地將玲瓏的手從腕上拿開。
玲瓏一怔,轉頭看向沁瑤,原本驚慌的神色慢慢斂去,眸光中湧動著意味不明的波瀾。
沁瑤沉默地與她對視,不一會,身後有人走近道:「上回蔣三郎還跟我說起你素來膽小,從不敢看鬼怪變文,怎麼今日倒逞起強來了。「藺效說著,將沁瑤不動聲色地從玲瓏身旁隔開。
玲瓏的眸色越發深了,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動,笑道:「想來阿瑤妹妹跟我一樣,難得出來逛逛,也顧不上害怕了。」轉頭見夥計已將一疊疊的點心呈了上來,她忙讚許地慨歎一聲道:「好別緻的點心,看得我又餓了,阿瑤妹妹,快過來吃吧。」
沁瑤神色一鬆,笑了笑,走到桌前坐下。
正吃著,夥計呈上一壺熱好的海棠酒,笑道:「這酒叫海棠,是本店掌櫃親手釀的,性子溫和,不易上頭,便是女兒家也能喝的,兩位小姐不妨嘗嘗。」
雖然沁瑤做著道士的打扮,但夥計常年迎來送往,什麼人沒見過,早在沁瑤進來時,便已認出她是女子了。
玲瓏撫掌笑道:「你們店家真是個妙人,這酒聞著好香,甚合我意。」不由分說地接過酒壺,替藺效和沁瑤斟上酒,也替自己滿上,舉杯道:「表哥,阿瑤妹妹,我孤身一人初來長安,有許多不妥帖之處,幸得表哥處處周全,才不至於鬧笑話,今日又跟阿瑤妹妹一見如故,我心裡真是高興,來,我先敬你們一杯。」
她笑容真誠,言辭懇切,沁瑤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正為難間,身旁伸過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將酒盅接過去道:「阿瑤自小體弱,不善飲酒,這杯酒我替她喝了吧。」
沁瑤錯愕地轉頭看向藺效,玲瓏的臉色也瞬間一僵,一時間屋子裡寂靜得針落可聞。
玲瓏面色變了幾變,好一會,才勉強開口笑道:「表哥這般維護阿瑤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你嫡親的表妹呢。」頓了頓,見藺效自己那杯未動,又帶著撒嬌的口吻道:「表哥自己那杯還未喝呢。」
藺效淡淡一笑,剛要舉杯,窗外「嗖——」的一聲發出巨響,夜空中彷彿有無數流星劃過,轉瞬間變幻出七彩斑斕的光芒,如真似幻,絢爛至極,「是煙花——」沁瑤驚歎,拉起玲瓏走至窗前,黝黑的夜空被煙花照得亮如白晝,戲台周圍的人們被眼前美景所惑,紛紛驚歎著仰頭觀望,只有台上扮作鬼魂的伶人不受所擾,仍舊咿咿呀呀地淺吟低唱。

第80章

那怪物藏身在樑上不知多久,此時驟然現身,整個殿中隨之一暗。
沁瑤等人齊齊色變,就見那物通體漆黑發亮,身長約摸八尺有餘,形態似猿非猿,尖嘴猴腮,相貌奇醜,一雙瞳仁碧光熒熒,身後尚有一條光溜溜的鬈尾。
怪物從樑上飛撲下來,並不伸爪襲擊清虛子,而是逕自張大尖嘴,意欲將清虛子的頭顱一口咬下。
清虛子迅速從極度的驚駭中清醒過來,連退三步,從腰間抽出一條灰禿禿的草繩,沉聲道:「去——」
本是再平淡無奇的一根草繩,在清虛子手裡卻彷彿有了靈性,呼哧作響,很快便如游蛇一般纏上了那怪物的脖子。
怪物不提防被那繩子從半空中扯落,悶哼一聲,趔趄著跌落到殿中。
沁瑤和阿寒大喜過望,忙跑到清虛子身旁,擺出三絕陣,各自催動手中法器,恨不能將畢生所學統統加諸於怪物身上,將它就此收服。
哪知那怪物不過被草繩拖行兩步,便猛地一彎腰,用一雙四趾巨爪死死抓住地面,定住身子,緊接著便一邊發出低低的嘶吼聲,一邊將草繩從脖子上惡狠狠地扯落。
清虛子驟然失力,險些往後跌倒,虧得內力深厚,晃了好幾下之後,總算穩住了身形。
很顯然,師徒三人的法器和擺好的陣法對它全無用處。
沁瑤心裡咯登一聲,頭一回在對付邪物時生出一種無力感,眼下師徒三人都已經毫不客氣地使出了許多看家本領,卻依然未傷到這怪物分毫,可見其靈力之強。若遲遲不能將其收服,殿中諸人漸漸力竭,豈非全要死在這怪物手裡?
正胡思亂想,忽聽清虛子在身後極力壓低聲響道:「阿寒,為師一會掩護你逃出去,你速速到大隱寺外的福祿巷,去找緣覺那個老禿驢,告訴他羅剎已然現世,讓他速速召集幫手來此處,跟咱們一起對付羅剎。」
阿寒怎捨得在這等危急時刻拋下師父和師妹,先是一愣,隨即直著身子搖頭低聲道:「師父,還是由我和阿瑤留在此處對付怪物,您去給緣覺大師送信吧。」
這回不用清虛子開口罵阿寒,連沁瑤都被師兄的榆木疙瘩腦袋要給氣死了,聲音又低又急道:「師兄,眼下不是逞英雄的時候。你有這個功夫磨磨唧唧,早跑出去老遠了。趕快照師父的話去做吧,早些找來幫手幫忙,咱們也許還有一條活路。」
連師妹都氣急了,阿寒不得不妥協,「哦」了一聲,想起什麼,又猶猶豫豫地道:「師父,羅剎這般不好對付,緣覺方丈跟您素來不睦,肯來幫忙嗎?」
「讓你去你就去!怎麼這麼多話?」清虛子耐性告罄,沉著臉低聲呵斥。
阿寒終於老老實實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