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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節

前些日子,皇上跟幾位朝臣商量雲隱書院重開的事,無意間看見當年書院學生名單中有德榮的名字,這才驚覺她已離開長安這麼多年了。
他人到中年,變得淡然豁達了許多,以往介懷的事如今多半都覺得不值一提,便連夜下旨恢復夏弘盛的國公爵位,將德榮一家人召回長安。
歲月在德榮一家人身上清晰地留下了痕跡,德榮早已不復藺效記憶中的青春妍麗,夏弘勝也再不是那個儒雅俊朗的青年公子,就連小時候總在一處玩耍的紀氏三兄妹,都與藺效記憶中大不相同了。
跟夏芫見過禮,三兄妹便圍著藺效親熱地說起話來。
見幾個孩子半點都不見生疏,德榮不由大感安慰,拉了藺效百般摩挲,細細打量。
正感慨萬千,殿外宮人忽報瀾王夫婦來了。
德榮忙抬頭一看,就見六哥攜著一位妙齡娘子雙雙進殿。那娘子不過十七八歲,懷中抱著一名白胖小兒,依著瀾王施施而行。
她暗忖,這便是六哥後娶的王妃了,生得倒有幾分姿色,舉止也還算端莊,就是顧盼間少了幾分從容和大氣,比起惟瑾的母親來那是遠遠不如了。
想到伊人已逝,德榮不由心下黯然,暗歎了口氣,強露出一個笑容,上前迎道:「六哥。」
「德榮!」瀾王十分激動,幾步上前攬住妹妹,紅著眼圈上下打量,好一會,又轉過頭,無聲重重拍打夏弘勝的肩膀,眼角隱約可見淚花。
一切盡在不言中。當著皇兄的面,再多的唏噓和感概,最後也只能化作長長一聲歎息。
崔氏對德榮方才有意忽視自己很有些介懷,眾目睽睽之下不敢流露在臉上,只淡淡地垂下眸子,將眼中那抹不屑掩去。
這一幕落在藺效眼裡,他眸中冷意又盛了幾分,上回因朱綺兒之事,父王在府中大發雷霆,不但去信嚴加斥責崔遠光,更要將崔氏禁足,不許她再教養藺敏。
崔遠光連夜從幽州趕到長安,百般賠罪,直說當日是他和妹妹糊塗,識人不明,這才險些鑄成大錯,往後斷不會再有這等混賬事發生,求瀾王看在敏郎年紀太小的份上,且饒崔氏一回。
父王耳根子雖軟,這一回卻鐵了心要懲治崔氏,不管崔遠光如何求情,敏郎如何哭鬧,仍將崔氏關到了北苑,另從宮裡招了經驗豐富的嬤嬤來教養藺敏。
今日姑姑一家人回長安,父王多半是顧及顏面,這才將崔氏放出,帶著她一同進宮。
崔氏察覺藺效看她,忙低下頭,若無其事地去哄弄懷中的敏郎。不一會,敏郎便在崔氏懷中朝瀾王伸出胳膊,口齒不清地叫「父王」,瀾王這才想起崔氏母子,忙從崔氏懷中抱過敏郎,領著他們跟德榮等人相見。
看著殿中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皇上興致頗高,說難得今日人這般齊全,不如晚上便在太液池設宴,替德榮一家人接風洗塵。
眾人都欣然附議。
藺效不由迅速看一眼殿外的天色,眼中流露出幾分為難,姑姑一家人好不容易回了長安,正是需要好好團聚的時候,若此時自己不告而別,實在說不過去。
但沁瑤還在大理寺外等她,大理寺那邊也已安排妥當,若無故爽約,不知會不會從此被她視為寡信之人?
正舉棋不定,夏荻一把拖著他往殿外走:「十一哥,大伙都往太液池去了,咱們也走吧。」
夏芫笑吟吟地看著藺效:「十一哥哥方才不知在想些什麼,太子哥哥喚了你好幾聲都未聽見。」
藺效抬頭,果見太子笑著搖頭從他身旁走過,身旁還跟著天不怕地不怕的康平。
康平回頭對藺效做了個鬼臉,口無遮攔地嚷道:「十一哥哥現在有了意中人,眼裡早就沒有咱們這些哥哥妹妹咯!」說著,一溜煙跑出殿外。
此話一出,瀾王等人都滿臉詫異地停下步子,往藺效看來,皇上更是訝笑道:「噢?惟瑾,康平說的可是真的?你有了意中人?是誰家的小娘子?」
藺效心中大怒,只不好表現出來,面上露出一副比眾人更摸不著頭腦的神情道:「康平又胡說了,我何時有了意中人,怎麼我自己不知道?」
眾人見他坦坦蕩蕩,不似作為,短暫的沉默後又都笑了起來,尤其是德榮,明顯一副鬆了口氣的神情:「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若真在外面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你可不許瞞著姑姑!」
藺效忙笑著稱是。
眾人又熱熱鬧鬧地往殿外走,誰也沒注意到崔氏方纔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此時又明顯緩和了下來。

第32章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藺效卻遲遲未出現,沁瑤漸有些著急,不時掀開車簾往外張望。
清虛子的臉繃得緊緊的,在沁瑤第一百回掀開簾子之後,終於忍不住重重地哼一聲道:「他若是真來了,咱們怎麼都會知道,用不著總往外瞧!消停一會吧!」
沁瑤忙吐吐舌頭,老老實實回到座位。
清虛子繼續發著牢騷:「年紀輕輕的卻這般言而無信,不來也就罷了,何苦讓我們白白苦等一個多時辰!」
沁瑤忙陪笑臉:「人家不是早就派人過來送過話了嘛,說臨時有事,可能會晚到一會,也沒非得讓咱們等他呀?」
這話不知道觸動了清虛子什麼機關,老頭子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大丈夫行走天地間,一個信字比性命都重要。你們瞧瞧師父我,哪回不是言出必行?哪回不將別人托付的事辦得妥妥帖帖的?就拿去年瀘州節度使家的那樁異事來說吧……」嘮嘮叨叨,說個沒完。
沁瑤暗暗撇嘴,您老人家是給人辦事了,可您哪回沒收錢呀?
這樣一想,沁瑤陡然生出幾分疑惑來。
按說師父這些年錢沒少賺,可錢都花到哪去了呢?青雲觀破破爛爛,從來捨不得修繕不說,就連尋常道觀裡每年都會舉行的香會,師父都懶得張羅。處處摳摳嗖嗖,半點沒有當世名道的風範。
同為出家人,人家大隱寺的緣覺方丈可比師父氣派多了,每隔五年翻新一次寺廟,隔三差五舉辦一回講經,出入皇宮,結交權貴,在長安城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真要說起來,這才叫生財有道。可師父呢,好不容易來一個達官貴人,他老人家辦完事收完錢,拔腿就走,連個近乎都不套,更別提藉機推崇青雲觀了,弄得青雲觀這麼些年下來還都只是個小道觀,規模遠遠落在了同年創辦的大隱寺的後面。
所以師父到底是愛錢還是不愛錢呢?
沁瑤暗暗探究地打量清虛子。
簾外忽刮來一陣疾風,送進來一點清涼的濕意,阿寒放下口中正吃著的酥餅,訝異地抬頭道:「咦,下雨了。」
沁瑤掀簾,果不其然,天色灰濛濛的,雨絲如柳絮般揚揚灑灑地飄落下來,落在臉上,輕飄飄軟綿綿,真當得起煙雨濛濛這四個字。可惜這幅唯美的畫面沒有維持多久,雨勢很快便大了起來,天空如同被豁然撕開了一個口子,雨絲匯成大的雨柱,嘩啦呼啦地傾盆直下。天地間轉眼便只餘白茫茫的一片。
這是開春的第一場雨,卻來得這樣急,沁瑤忙不迭放下車窗,甩了甩胳膊上的雨珠,沮喪地說:「咱們別等了,雨這樣大,世子多半來不了了。」
「哼!早該如此!白白等了大半夜。」清虛子動了動因坐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雙腿,忿忿地吩咐車伕老廖頭:「回青雲觀!」
馬車剛要啟動,阿寒忽然側了側頭,壓低嗓門道:「聽,有馬蹄聲!」阿寒的五感比沁瑤和清虛子都來得更為敏銳,常能感知到他二人感知不到的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