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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節

他說著,不經意看一眼面色鐵青的崔氏:「那位同族是崔府大老爺的堂弟,叫崔景生,因是旁支,家中境況窘迫,父母早亡,只有一個妹妹——便是崔玲瓏。崔景生娶妻後,妻子與妹妹不睦,連帶著崔景生也愈發看妹妹不順眼,夫妻倆不時地寡待她。「「崔景生隔壁住著一戶朱姓人家,一場瘟疫奪走了當家夫婦的性命,只剩一對祖孫相依為命,祖母年老昏聵,帶著孫女朱綺兒守著薄產過日,家中比崔家還要艱難,可稱得上家徒四壁。」
「朱綺兒與崔玲瓏年齡相仿,時有往來,因性子相投,兩人還結拜了姐妹。「「有一日,長安城中有一位貴人傳來消息,說要從崔氏族中挑選一位年未及笄的女子,召至長安做瀾王世子的貴妾。崔景生得到消息,打起了自家妹妹的主意,時不時到崔家大老爺面前舉薦崔玲瓏。」
「那位貴人藉著歸寧,從長安特意回了一趟幽州,在娘家哥哥——崔家大老爺的協助下,親自挑選崔氏族中的適齡女子,左挑右選,只有崔玲瓏一人年未及笄,相貌也還算入得了眼——」
瀾王聽到這,意味不明地轉頭看一眼崔氏,崔氏本就面色難看,瀾王這一眼更是看得她如坐針氈。
「正當崔家緊鑼密鼓地教習妹妹琴棋書畫時,崔玲瓏卻忽然一夜暴斃,崔景生攀龍附鳳的算盤驟然泡湯,他心有不甘,不為妹妹的死傷心,只恨錯過了驟然富貴的機會,成日裡長吁短歎,性子涼薄如斯,委實讓人寒心。」
「正在崔景生心灰意冷的時候,那朱綺兒卻忽然毛遂自薦,說只要崔景生不介懷,她願意李代桃僵,扮作崔玲瓏去長安。朱綺兒本就比崔玲瓏生得貌美,若去了長安,十有八九會得到世子的歡心,崔景生喜出望外,當下便引著朱綺兒去見那位長安貴人。」
「長安貴人見到朱綺兒的絕色,早已意動,又聽到朱綺兒願意扮作崔玲瓏,哪還有不願意的,派人教習朱綺兒數月,便命人將朱綺兒接去長安。如今想來,也許那貴人要的只是一個願意聽她擺佈的美貌女子,至於是不是真的姓崔,她根本不會介意。」
「你簡直荒唐!」瀾王怒意愈盛,猛地一拍桌案,怒目看向崔氏,滿屋下人噤若寒蟬,崔氏白著臉緊緊咬住下唇,一方鮫帕死死地在指間絞來絞去,哪還說得出話。
沁瑤偷偷看一眼面色自若的藺效,真是好謀算,布了這麼久的局,看似查的是朱綺兒,實則處心積慮,一步一步直指崔氏。
她出身小門小戶,對豪門世家的恩怨以往只是耳聞,從未親歷,這一回,藺效兵不血刃,便將崔氏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實實在在讓她大開了一回眼界。
「可憐那崔玲瓏,活著時被家人當作工具,就連被人害死都無人追查她的死因,那兇手僥倖逃過一劫,自以為從此可以代替崔玲瓏安享榮華,可幸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終於讓有心之人查到了當日真相。」
藺效說著,緩步走到那屍首近前,吩咐魏波在屍首的頸後緩緩抽出一根銀針。
那銀針長約半尺,針身沾滿烏黑的血跡,在昏黃的燈光下透著幽暗的光,說不出的可怖。
藺效用帕子托住銀針,起身冷冷看向早已面無人色的玲瓏:「朱綺兒,這根銀針你可還認得?」
銀針近前,鼻端忽沁入一縷玲瓏生前最愛的桂花香,朱綺兒心神俱震,駭得忙將頭偏至一旁,不敢再看。
「你所住的幽州城大大小小共有三間鐵鋪,你特意找了一家離你家最遠的鐵鋪,畫了銀針的樣子令你祖母前去訂製,那鐵匠至今仍記得你年邁昏聾的祖母,親自畫出了她的畫像。「他說著,從魏波手中接過另一幅畫卷,輕輕一抖,展開畫像,畫上儼然畫著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嫗。
「事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藺效垂眸看向朱綺兒,眼神鄙薄,彷彿在看一灘腳下的泥。

第20章

屋內燈光忽暗了暗,空氣中滲出絲絲寒意,沁瑤五感異於常人,立刻有所警覺。
她疑惑地環視一圈,悄悄將脖子上的噬魂鈴摘下,握在手中。
朱綺兒卻恍如大夢初醒,猛地直起身子看向藺效:「這幅畫像是我祖母不假,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根銀針,更不曾用它害過玲瓏,單憑那鐵匠的一面之詞怎能就認定我是兇手?而且當初我李代桃僵之事,全是在崔景生的授意之下所為,並非我主動請纓,世子和王爺若不信,不妨…不妨讓那崔景生來跟我當面對質。崔景生跟玲瓏本就不睦,說不定是那崔景生殘害了玲瓏,轉而來嫁禍於我!」
真是全無心肝之人,藺效面無表情地看著朱綺兒,當日魏波等人從幽州打探回來,曾說起崔玲瓏生前對朱綺兒百般照顧,雖然自己在兄嫂剋扣下日子過得並不順心,卻仍時常周濟朱家。
飯食瓜果自不必說,連衣裳脂粉都不曾少過。有一回朱老太太生病,還是崔玲求著哥哥幫朱老太太請的郎中,事後朱家拿不出診金,也是崔玲瓏給掏的銀子。
然而這一切非但沒換來朱綺兒的回報,僅僅因著一個世子貴妾身份的誘惑,朱綺兒便將二人之間的姐妹之情拋諸腦後,痛下殺手。如今證據確鑿,竟然還在狡辯。
屋內寒意愈濃,這回不僅是沁瑤,連瀾王和崔氏等人都感覺到了。
地上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眾人順著聲響一望,有人驚聲尖叫起來:「它,它在動——」
包裹著朱綺兒的黑色幕布一寸一寸展開,一團黑如墨汁的霧氣彷彿章魚觸鬚一般,緩緩從幕布中溢出。
眾人都驚懼得無法動彈,沁瑤也未見過這等詭異的情景,一時呆住。
那黑霧帶著濃郁的桂花香,先是在空中無目的地瀰漫,漸漸的,聚攏成一個墨色的人形。
「玲瓏——」朱綺兒驚駭地摀住嘴。
墨色人形飄飄蕩蕩移到朱綺兒身前,只一瞬,忽驟然散開,化成一個垂髫少女的剪影,少女輪廓清晰,梳著元寶髻,看樣子似在埋頭在做針線。
不一會,遠處出現另一名環髻少女,緩緩走至元寶髻少女近前,拉著她起身。
黑霧再次變化,幻出一座鞦韆,一名少女推著另一名少女蕩起鞦韆來,雖是幻影,但纖毫畢現,頗為逼真。少女們襦裙飄蕩,半臂高高迎風招展,似乎無限歡喜。
「是崔玲瓏的怨念——」沁瑤終於看出門道,轉頭對身旁的藺效輕聲道。這黑霧沒有實質,無法出聲,不能傷人,只能通過變化幻象,傳達它想表達的意念。
話音未落,黑霧再一次濃聚、散開,兩名少女挨著坐在一塊,似在親熱的說著話,環髻少女一臂藏在身後,袖中銀針若隱若現,猶疑了一會,終在元寶髻少女身後緩緩抬手,趁元寶髻少女說話,猝不及防插入她頸後。
朱綺兒至此終於潰不成軍,無聲哽咽著搖頭,臉上濕濡濡一片,已分不清是懼還是愧。
黑霧欺至朱綺兒身前:「為什麼?」黑霧沉默無聲,但人人耳畔都彷彿能聽到這句質問。
朱綺兒透過淚霧,模模糊糊看到玲瓏恣意地在鞦韆架上飛蕩,身後是泥牆破敗,卻擋不住少女春日般的蓬勃朝氣。
她心悸又悲哀,伸手到那虛無中觸碰玲瓏的臉龐。
「玲瓏…」她滿眼是淚,沙啞著喃喃出聲。
一經觸碰,少女飽滿的臉頰便化為烏有,鞦韆架旁驟然只剩孤零零的一個她。
她茫然四顧,怔忪了一會,慢慢的,雙手滑至自己頸前,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嚨。
「不好,她被崔玲瓏施出的幻象魘住了——」沁瑤忙上前兩步,欲要施出噬魂鈴,猛然想起崔玲瓏的魂魄會因此被噬魂吞噬,又轉而從懷中掏出靈符。
藺效冷眼看著朱綺兒自扼,絲毫沒有上前相助的打算。
沁瑤施出的符咒剛碰到黑霧,朱綺兒便痛苦地嗚咽一聲,跌倒到地上。然而終究晚了一步,等沁瑤上前查看,她已經氣息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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