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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見母親氣勢洶洶地數落師父,瞿沁瑤哭笑不得:「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做什麼又不讓我當道士了?當年我怎麼拜入師父門下的,難道你都忘了?」
怎麼可能忘得了?瞿夫人面色一黯。
她本是長安城東市一家綢緞衣帽肆的小娘子,娘家姓陳,從曾祖父那一輩起,便世代經營綢緞鋪,綢緞鋪傳到她父親手上時,已在東市有了不小的名氣,每日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一家人雖算不上大富大貴,卻從未短過吃穿。
她長到十三歲時,母親娘家的姐姐歿了,唯一的兒子來長安投奔他們。
第一次看到白淨斯文的瞿家表哥時,她的心便緊緊地繫在了他身上,兩年功夫相處下來,不但她對瞿表哥的情意一日比一日深,瞿表哥也漸漸對她產生了好感。
誰知陳父見瞿家破落,瞿恩澤家無長物,不想讓女兒嫁過去受苦,堅決不肯同意這門親事。
瞿恩澤提親被拒,並不灰心,從此一心一意鑽研學問,頭懸樑錐刺股,誓要中了功名,好贏娶陳家小娘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瞿恩澤第二年便中了舉。
雖然尚未出仕,並無進項,但搖身一變成了天子門生。
陳父哪還說的出話?見女兒死心塌地非卿不嫁,瞿恩澤又誠心誠意上門求去,一橫心,陪了十抬嫁妝將女兒嫁給了瞿恩澤。
小兩口成親後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郎情妾意,陳氏很快就有了身孕。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夫妻倆添了第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夫妻倆歡天喜地,給孩子取了了好聽的名字叫子譽。
誰知子譽生下來便病弱纏身,一年裡頭有一半的功夫在生病,夫妻倆幾乎沒操碎了心。
到瞿子譽磕磕巴巴長到兩歲時,瞿夫人又懷了身孕。夫妻倆喜憂參半,對這一胎異常重視,雖手頭並不寬裕,但參茸燕窩的沒少進補,又請了有名的千金聖手每月來家裡把脈,慎重得不能更慎重。
到生產那一日時,瞿夫人信心十足,心想天可憐見,兩口子吃了這麼多苦,這一回一定能生個健壯的孩子。
誰知道生下來的女嬰小臉紫脹,連哭都不哭,被穩婆拍了又拍,才小貓似的叫兩聲。
大兒子子雖然病弱,但好歹勉強能拉拔著長大,小女兒卻眼見得根本帶不活,夫妻倆如遭雷擊,開始四處求醫問藥,到滿月時,瞿家已經請遍了長安城稍有名氣的大夫,孩子卻一天虛弱似一天,眼看著只剩游絲般的一口氣了。
這日夫妻倆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去青雲觀燒香,恰碰上雲遊回來的清虛子,他不經意瞥見瞿恩澤懷裡抱著的女嬰,面色一變,宣道號道:「福生無量天尊!這位善信,你懷中的女娃娃命格大凶,邪祟纏身,尋常百姓怎能養活?將她捨了給貧道做徒弟吧,貧道或可保全她一命,否則不出七日,定會有性命之虞。」
瞿恩澤半信半疑,瞿夫人卻病急亂投醫,一把從馬車上跳下來,對清虛子納頭便拜:「求道長救命!求道長救命!」眼淚像斷線珠子似的收也收不住。
瞿恩澤見妻子如此痛苦,心就像被挖肉似的難受,哪裡還說得阻攔的話。
瞿沁瑤便這樣做了清虛子的徒弟。
拜師第一天,原本水米不沾的瞿沁瑤突然開始大口大口喝奶了,再過幾日,閉著的眼睛會睜開神采奕奕地看人了。胳膊也粗了,小臉也圓了,尖尖的小下巴長出一圈胖胖的嬰兒肉。
瞿氏夫婦這才放了心,對清虛子鄭重地謝了又謝。
清虛子見夫妻倆滿心不捨,孩子又尚在哺乳,便跟瞿氏夫婦約定,他們可以先將孩子帶回家去,等孩子滿了三歲以後,再送回青雲觀學藝。
到瞿沁瑤滿三歲時,已長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除了面色還有些蒼白,跟正常孩子沒什麼兩樣了。
夫妻倆又是欣慰又是難過,想起跟青雲子的約定,眼看著不能再拖延了,只能咬著牙將瞿沁瑤送到了青雲觀。
之後每逢七日,瞿氏夫婦便將沁瑤接回來住一日,這樣兩邊輪流住著,瞿沁瑤很快就長大了。
清虛子這些年只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是他路邊撿的一個棄嬰,這孩子命格奇硬,被清虛子在冰天雪地中發現時,本以為早已斷了氣,誰知打開襁褓一看,竟還活著。清虛子暗暗稱奇,又算得這孩子跟自己有師徒緣份,便將他抱回了青雲觀,取名阿寒。
第二個徒弟便是瞿沁瑤了。他先見瞿沁瑤命悠悠如一線,瞿氏夫婦形容枯槁,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便隨口說出了收徒之事,心中卻只有三分成算,只想著死馬當作活馬醫,若真能救活,便算是功德一件,救不活,也是她命該如此。
不成想瞿沁瑤合該命大,拜他為師之後,竟真的一日好似一日,不出一月,便與尋常嬰兒無異了。他無奈之下,只得收下這第二個徒弟,但因是個女娃,便讓她以俗家弟子的身份拜在自己門下。
他重視大徒弟阿寒,平日裡悉心教誨,恨不能將一身本領都傾囊相授,誰知阿寒看著聰明,實則蠢笨如牛,他耳提面命了十餘年,還懵懵懂懂,不能獨當一面。
而原本他不怎麼重視的瞿沁瑤,卻聰明過人,學起東西來一目十行,遠勝過師兄阿寒。
他見沁瑤這般有悟性,便漸漸收了敷衍之心,開始用心教導,幾年過去,眼看著沁瑤已經學有所成了,便想著派她去莽山對付那蛇妖,想試試這孩子的深淺。
誰知他來找瞿氏夫婦商量,瞿氏夫婦卻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說當初說好了孩子只是拜他為師,並沒有說過要去捉妖除鬼,尤其沁瑤今年才得十四,怎能獨自去捉妖?道長,你不是還有一個大徒弟嗎,為何不讓你那大徒弟去莽山?
清虛子毫不退讓,說沁瑤既已拜入他門下,便是青雲觀的弟子,學藝這麼多年,早該大顯身手了,至於何時去捉妖,怎麼去捉妖,他這個師父自有計較,無需對瞿氏夫婦多加解釋。
總之就是,瞿沁瑤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僵持了好幾日,最後到底是瞿氏夫婦敗下陣來了,他們是沁瑤的親生父母沒錯,但沁瑤的命可是清虛子救下來的。
這樣一份沉甸甸的恩情,別說只是讓沁瑤去捉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不敢貿貿然說出個不字啊。

第10章

瞿陳氏一邊憶著前情一邊打量著風塵僕僕的女兒,幾日不見,女兒活像一朵水靈靈的鮮花打了蔫,頭髮亂蓬蓬的,衣裳好幾日沒換,連臉都黑瘦了許多,怎麼不讓人心疼。
「還杵著幹什麼?」她瞪眼望向門口束手束腳站著的幾個婆子,「快到膳房去傳話,說大小姐回來了,叫喜貴趕快張羅著做幾個小姐愛吃的菜。」見婆子領命要走,又補充道:「先把溫著的雪梨燕窩粥端一碗給小姐潤潤嗓。」
吩咐完,又轉頭對沁瑤說道:「一會喝完粥,你先回房好好梳洗梳洗,晚膳的時候咱們娘幾個再好好吃點東西。」
「嗯!」沁瑤乖巧地點頭,想起什麼,問:「娘,怎麼不見哥哥?」
瞿陳氏臉上浮現一層愁容,歎息道:「又病了,你出門那日晚上便有些咳嗽,這幾日越發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開春,你哥哥這一場病怎麼都躲不了。」
沁瑤聞言,忙回身打開自己隨身帶著的小包袱,先掏出一個絹布包著的物事,不經意往包袱裡一看,底下竟有厚厚的一疊「飛錢」。
這疊飛錢數目相當可觀,上面工工整整地印著隨到隨取的字樣,看起來跟她在莽山上見到的那疊沒有任何區別。
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明明已經謝絕了那位公子呀?
她皺著眉頭想了又想,是了,從莽山回來時,路上曾幾次跟師父到路邊酒肆買食,馬車停在路邊,一時無人看管,想來多半是那個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