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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見藺效臉上有些悵然之色,他生恐小郎君還要追究那女子的行蹤,忙轉移話題道:「已將譚啟和王行之安置在帳篷裡,但山中寒涼,恐怕不宜久留,郎君,要不要我下山雇幾輛馬車上來,將譚王二人安置在車上回長安?」
也只能如此了。藺效抬頭看看天色,利落地吩咐道:「盡速下山吧。」
回長安的路上,常嶸問藺效:「郎君是如何得知那道士是妖孽的?」
藺效想了想,道:「昨晚在溪邊飲酒時,曾不小心碰觸到那道士的左手,那隻手寒涼如冰,一絲兒熱氣都沒有,身上又隱隱散發腥臭之氣,我便對那道士起了疑心。」
常嶸想起藺效小時候便嗅覺敏銳,又素愛潔淨,半點污穢之氣都不能忍的,能聞到道士身上的怪味一點也不奇怪。
又暗笑那道士,往誰身邊湊不好,偏偏要靠近小郎君,活該他露餡!
「但當晚那女道也頗為可疑,事發時還跟譚啟和王行之一起失蹤了,為何郎君能肯定不是她呢?」
「你還記得譚王二人出事時,是誰最後一個出現?又是誰說了一句:『是那位姓譚的大人』?」藺效皺眉道。
常嶸極力思索了一會,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道士!」
他興奮地一拍大腿:「我記得他當時還說:『貧道聽的真真的,斷不會錯的』。是了!昨晚事發突然,連咱們這些朝夕相處的人都沒辦法判斷那喊聲是誰發出來的,那道士怎麼就能斷定是譚啟?」
常嶸說著,頗感慚愧,那道士想來畢竟是妖孽,雖然扮作人形,還是露出了不少破綻,可這些細節都被粗枝大葉的自己給忽略了。
唉,什麼時候也能像小郎君那般心細如髮就好了,他欽佩地看向藺效。
一行人回到長安時,已是第二日傍晚了。
瀾王府的吳總管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在門口候著。
藺效到得門前,對吳總管點點頭,便下了馬大步往府內走去。
吳總管忙亦步亦趨地跟在藺效身後,恭聲道:「王爺日夜掛懷小郎君,聽說小郎君今日回來,吩咐廚房置辦了一桌小郎君愛吃的酒菜,今晚要替小郎君接風洗塵呢。」
藺效腳步一頓,不置可否地笑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吳總管忙欣喜地點頭,含著笑意退了下去。
藺效一路回到思如齋,剛進門,奶娘溫姑便帶著聽風和品雪等一眾丫鬟迎上來了。
她見藺效黑了也瘦了,不由有些心疼,忙上前行禮道:「小郎君總算回來了!這些日子來回奔波,沒少吃苦吧。」聲音都有些發澀。
藺效忙一把將溫姑扶起,笑道:「勞乳娘擔心了,不曾吃什麼苦,事情辦的也很順利。」
這孩子,總是報喜不報憂,溫姑慈愛地歎口氣,繳了帕子替藺效淨面,又將早已沏好的茶遞與藺效道:「這些日子在外面顧不上吃些好東西,乳娘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酥蜜餅,晚膳前先吃幾塊墊墊肚子。」
藺效笑著應是,見溫姑說話間不時往門外張望,知道她惦記常嶸,便道:「常嶸跟我一起回的府,這會兒去馬房了,不一會就能回來。」
溫姑放下心來,替藺效理著衣襟,歎道:「你們走的這些日子,乳娘晚上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總擔心你們路上遇到什麼危險,今日總算能睡個好覺了。你們若再沒消息,乳娘就得去大隱寺拜菩薩去了。」
正說著,常嶸回來了,母子倆相見,少不得又是一番噓寒問暖。
藺效換好衣裳,對常嶸說道:「一會你親自給盧國公府的三郎送個信,說我回長安了,晚上去他府上找他。」
常嶸忙應是。
想起什麼,壓低嗓音道:「聽說咱們府中來了一位客人。」他說著,對著正房的方向努努嘴。
溫姑聞言,忙令聽風等人下去,待房中沒有旁人了,對藺效道:「說是崔氏的娘家侄女,從幽州過來的,只比崔氏小兩歲,剛進府便被崔氏安置在倚紅居,這些日子崔氏常常帶著她四處走動,還替她置辦了不少首飾衣裳,說是日後要在咱們府上常住了。」
藺效皺眉,他這位繼母的娘家雖是個掛名勳貴,但早已破落了許多年,能說得上名字的親戚就那麼幾個,哪來這麼大的侄女?
常嶸忿然道:「她又要做什麼?難不成還想往小郎君房裡塞人?連娘家侄女都拉出來了,她也不嫌丟人?」
溫姑搖頭道:「那倒也不一定,那位小娘子我也見過幾回,形容舉止很是大方得體,不像那等狐媚輕浮之人。說不定,只是王妃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呢。」
說著,又歎氣道:「也不知這位王妃到底是怎麼想的,從進府之日起就不消停。別說小郎君早已被聖上賜封了世子,就算沒有賜封,兩兄弟差著十幾歲,難道還指望日後讓她的兒子當家作主不成?」
常嶸道:「王爺怎麼說?就這麼任憑崔氏胡鬧?」
溫姑搖搖頭:「王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裡只喜好調弄絲竹,府裡的俗務一概不管的。你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王爺又從江南採買了一批樂府名伶,聽說這幾日都在煙波館聽曲,興頭得很呢。」
藺效默然。
父王是皇祖父一眾皇子中最無心政務的,從年輕時便喜好撫琴弄笛、吟詩作對,比任何一個文人墨客都還像文人墨客,長安城裡都戲稱他「詩仙王爺」,也幸得如此,父王才能在新皇登基後大刀闊斧地剷除異己時,全須全尾地保全自己。
只是這些年,父王越發沉溺於絲竹取樂,漸漸有些魔怔了。而崔氏自然是樂見其成,見父王萬事都不管,膽子越來越大,手伸得越來越長…
正想著,父王身邊的翠奴笑嘻嘻地在外求見,說王爺王妃已在煙波館設好酒菜了,請小郎君過去用膳呢。
煙波館是瀾王府一處四面環水的水榭,湖中種滿荷花,每到盛夏,滿湖都是沖天的荷葉和粉瑩瑩的荷花,推開窗子賞景,再是雅致不過。只是眼下卻是初春,湖中別說荷花,連根枯枝都沒有。
今日煙波館破天荒的沒有傳出絲竹樂器之聲,水榭周圍靜悄悄的,平靜中透著幾分詭異。
走廊外無聲無息地站著兩排奴僕,每個人手上都提著一盞宮燈,泥雕木塑似的,彷彿連風都無法吹動他們的衣袂。
藺效遠遠地望著奴僕們被紅紅的燈光映襯得有些陰森的面容,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第8章

藺效進水榭時,父王正抱著他的繼弟——不到一歲的敏郎喂酥餅,小敏郎正高興著,亮晶晶的口水掛得老長,時不時就興奮地在父王腿上蹦跳兩下,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崔氏在一旁輕聲細語地逗趣,哄著敏郎叫父王。
藺效望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小時候跟父母嬉戲的情景,記憶中的父親英武和煦,母親年輕明媚,一家三口是何等的安寧滿足。
如今母親早已化為一抔黃土,父親很快又有了新人,再過幾年,除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還有誰能記得當年那位才絕長安的瀾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