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花重錦官城 > 第2節 >

第2節

二是童子尿。——聽到這,眾人哄堂大笑。常嶸笑得最大聲,拍著魏波的肩膀嚷道:「咱們這些人別的拿不出,童子尿倒是管夠!就連主子,我也敢打包票他還是童子身的!」
藺效沒想到常嶸連他都敢打趣,板著面孔訓斥了幾句。
什麼鬼神之談他一律不信!只叫常嶸等人將隨身帶的翎箭插在路邊一路做標識,又趁著天色未晚,帶著一行人再次往山下走。
誰知這回雖沒再照著原路團團轉,卻莫名其妙闖進了那個無人村莊。
那些他們用來引路的翎箭根本沒起作用,全都詭異地挪了位置!
「前面拐過去有一條小溪,如果順利的話,往前再走半個時辰左右,便可出山了。」前方傳來那道士的說話聲,將藺效的回憶打斷。
他聞聲抬頭,果聽前方隱隱傳來潺潺的水流聲,原本陰森詭譎的山谷被這溪流聲所渲染,就像一潭死水注入了幾尾鮮活的鯉魚,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常嶸等人又驚又喜,「怎麼之前沒見到有這樣一條小溪?」
你們能見到才有鬼了,道士暗暗嗤之以鼻,面露得色道:「如今還是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形,得繞過這座大巖方能見到溪流呢。」
又道:「今日若不是你們遇到貧道,怕是再走個三天三夜都別想走出這座山。三年來,多少人進山之後不知所蹤,是當地出了名的凶山。後來出事的人多了,這山就再也無人敢來了。今日若不是貧道急需採些只在此山生長的藥材,又仗著自身有些法力,也不敢貿然進山。」
「說得我越發好奇了。」常嶸回身看向道士,「聽你的意思,這山是三年前才出現古怪的?」
道士點頭道:「貧道雖在此地出家,卻不是本鄉人,關於此山的傳言也是聽同觀的道友說的。」
他說著,抬頭環顧四周道:「此山名叫莽山,原是百里八鄉出了名的神仙福地。山上有座村莊叫仁濟村——就是今日你們見到那個無人村莊,村裡的村民多是此處土生土長的獵戶,他們世代依山而居,靠狩獵為生,日子雖過得清貧,卻也算得上安居樂業。前些年,村民開始將山中摘得的野果和獵取的野物拿到市集中販賣,一來二去,村民的日子便變得富庶起來…」
眾人回想起今日見到的死氣沉沉的無人村莊,誰能想到它當初也曾繁華熱鬧過,後來究竟發生了何事,讓村莊變得荒涼如斯。
似乎知道眾人心中所想,道士肅然道:「當地百姓對當年之事諱莫如深,貧道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一二。聽說三年前,忽有仁濟村的村民到縣衙報官,說村中出了怪事,短短七日內,豢養的家畜失蹤了三十餘口,且夜間常聽到女子的啼聲,村民驚惶不安,求官府派人前去緝兇。誰知縣府的大人聽說只是些牲畜失蹤的小事,渾不在意,敷衍了幾句,便將報官的村民打發了回去。」
此話觸動了常嶸的心事,他恨聲罵道:「昏官!」
道士對常嶸發表的意見不置可否,繼續道:「後來沒過幾日,仁濟村果然出事了,村中上上下下百餘人口,全都一夜之間不知所蹤,連屍首都未能找到——」
道士話音未落,彷彿有無數鬼魅在回應道士的話語,原本寂靜無聲的山林驟然嗚嗚咽咽響起哀鳴聲,這啼聲如泣如訴,攝人心魂一般的可怖。
眾人不提防被嚇了一跳
藺效神色一凜,迅疾地拔出腰間寶劍,常嶸及幾名隨從也紛紛縱馬上前護在藺效左右,有隨從驚惶地四處張望一番,顫聲道:」這…這是什麼聲音?這般瘆人。「」百鬼夜啼!「道士面色大變,猛地從馬上一縱而下,撩起道袍發足狂奔起來,邊跑邊嚷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繞過前面的大石咱們便能見到下山的路!快!趁那邪祟還未出來,咱們速速離開此處!「」走!「藺效毫不猶豫地策馬跟上。
轉過一人多高的大石,原本逼仄的山路豁然開朗,一條清溪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在前面,趟過這條小溪——」話音未落,道士卻猛地收住腳步,駐足不動了。
藺效等人覺得奇怪,常嶸訝道:「你怎麼了——」待看清眼前景象,剩下的話語也像被人扼住喉嚨驟然失聲。
只見溪邊半蹲著一名女子,正彎腰將長髮放到溪水中滌洗,她洗得極認真,大紅色的衣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露出纖細的手臂,肌膚白的不像人間的顏色。
月光如最上等的銀色絲緞傾瀉下來,將她的身形輪廓柔柔地鍍上一層銀邊。
更奇怪的是,山谷中一切躁動不安的異響都隨著這女子的出現重新回歸寂靜,靜謐的月色下只能聽到她從容掬水的聲音。
藺效等人被眼前景象所懾,全體陷入長久的沉默。
好半天,不知道是誰艱難地擠出一句話:「看來今日,誰都走不了了。」

第3章

藺效等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長安城裡關於鬼魅的傳說很多,譬如青面獠牙的夜叉,傳聞中它面目可怖,雙眼大若銅鈴,在夜半的長安城出沒,遇到夜歸的行人,便揮動地獄的板斧,毫不留情地砍下對方的頭顱。
藺效小時候忙於習文學武,母親對他管教嚴格,從不與他說這些,但藺效有個奶娘溫姑——也就是常嶸的娘,她肚子裡有數不盡的鬼故事,常常說給藺效聽。
「要是夜半遇到跳繩穿肚兜的小孩,小郎君可得躲得遠遠的。「溫姑的臉龐明淨白皙,身上的衣裳有著鈴蘭的清香,藺效將埋在她懷裡,昏昏沉沉地打著盹。」為什麼呀?「在一旁害眼饞癆似的望著母親的常嶸忍不住問——那是他的母親,他多想母親此刻抱著的是他,他克制地輕輕揪著母親的衣襟,想跟母親靠得更近些。
「噓——」母親示意他噤聲,「小郎君睡了。」
「我沒睡呢。」藺效急急抬頭,亮晶晶的眸子裡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我沒睡著,奶娘,你快說,為什麼跳繩的小孩咱們得躲得遠遠的?」
這孩子!溫姑笑了,伸掌撫了撫藺效白淨如玉的臉龐,「因為呀,跳繩的小孩會問過路的行人,我方才跳了多少下?你幫我數了沒?行人若不防頭回了他一個數字,可就不得了了,原來那小孩就是索命的冤鬼,行人回答的數字就是他前去勾魂的日期!」
「嘶——」小小的藺效跟小小的常嶸齊齊倒抽了一口冷氣。
藺效眼前一晃,奶娘的臉龐幻化成了另一張臉,這少女約莫十四五歲,有著一雙幽黑如井的眸子,月光倒映在溪水上,將她的面龐映襯的纖毫畢現,肌膚瑩白潤澤,五官小巧精緻,豐潤的嘴唇很是惑人,可惜色澤太過殷紅,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可怖。
常嶸猛地一跳,想也沒想護在藺效身前,向那少女喝道:「你是何人?!」
少女抬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藺效等人,山谷極靜,眾人都大氣不敢出,生怕那女子下一刻便脫去人形,化作修羅惡鬼。
良久,只見那少女若無其事一笑,並未做出什麼舉動,復又彎下身子,將長髮放入溪中滌洗。
「你——」常嶸骨子裡「遇鬼殺鬼,遇神殺神」的蠻勁上來了,還要上前,被橫刺裡衝過來的道士一把攔住,道士嗓音有些不穩,抖聲道:「莫…莫去招惹她,你們沒見到這女子一出現,山風驟停,連百鬼都止啼了麼,多半…多半就是鬼王了,此時激怒它,是怕咱們死得不夠快麼?」
藺效等人到底出入過沙場,年紀雖輕,但行軍時荒山古墳也宿過,沙場上斷頭斷胳膊的場景更是沒少見。
眼前景象雖然詭異,但軍人的素質讓他們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都迅速的平靜下來。
「鬼王?」藺效皺眉,這少女孤身一人出現在凶山中,又對這夜間陰森的可怖景象無動於衷,絕非尋常的弱質女流,但若說她是鬼魅……藺效回想起白日裡見到的無人村莊,不對,這女子身上沒有村莊裡那種無處不在的絕望哀戚之感。
「管她鬼王妖王的,」觀望了一陣,看那女子似乎並沒有阻攔他們的意思,藺效決定以不變應萬變,低聲對常嶸等人說道:「遲則生變,咱們盡快下山才是正經,道長,你不是說趟過這條小溪便到山腳下了麼,莫再耽擱了,這便走吧。」
說話間,藺效不經意碰了碰胸前的物件,還好,東西還在。此番出行,押送的物件太過貴重,藺效實在不願意橫生枝節。
「對對對,」道士一邊緊張地注視著溪邊女子,一邊點頭如搗蒜,「就在前方,不到半里地,只要順利趟過這條小溪,就能出山了。」道士說著,眼中又燃起了希望,大有躍躍往前之勢,只是仍忌憚著那女子,不敢輕易邁步。
常嶸看不慣他這畏縮退卻的模樣,俯下身子一撈,利落地將道士一把抓起丟到了馬上,又一抖韁繩,一馬當先往前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