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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節

於是,平州的法醫界,終於迎來了大雜燴的時代。
是個殺豬宰羊的屠夫就敢驗屍,就能具有驗屍的資格,最為可笑的是,這種行為,居然是通過官方驗證的合法行為。
人命關天,這般草率行事,隨性的簡直令人髮指。
李恆生前官至平州刺史,是正四品的要員,死後待遇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那些無權無勢的小人物了。
這些年,平州到底出了多少冤案,死了多少冤魂,恐怕細算下來,又是一個讓人心悸的數字。
屠夫張二苟,主業豬肉,副業驗屍。
用張二苟的話來說,要不是衙門裡驗屍給的賞銀還算豐厚,他才不稀罕做這等晦氣事呢。
如今坐在這陰暗潮濕,黑黢黢嚇死人的監牢裡,坐在梅長歌的對面,張二苟別提有多委屈了。
他不知道啊,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說真的,他要是早知道,幫衙門驗屍,能驗出個牢獄之災來,給再多賞銀,他張二苟也會很有骨氣的拒絕的。
無論滿心糾結,恨不得把張二苟吊起來掄一頓的梅長歌怎麼強裝鎮定,換著法子的問問題,張二苟翻來覆去,由始至終,便只用一句話來回應她的怒火。
「大老爺,青天大老爺,我冤枉,我真的冤枉啊,我就是個殺豬的,我哪裡懂得這些。衙門通知我過來驗屍,我就驗了,你方才說的那些,我不懂,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是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梅長歌挑起雙眉,笑得雲淡風輕。
「回大老爺,我真的是冤枉的。」張二苟撕心裂肺的哀嚎道。
「冤枉?」梅長歌突然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著陰雲密佈的前方,低聲說道,「我看你不冤。」
「你膽子多大啊,什麼都不懂,卻敢落填單,草菅人命,何談蒙冤二字?」
「張二苟,你若覺得委屈,那些經你之手,無辜入獄,或死或囚的人,又該找誰叫一聲冤枉呢?」
「可,可是,我不做,旁人也會做的,在平州,大家都是這麼幹的啊。」張二苟不甘心的狡辯道。
「你以為,一樁惡行,只要和旁人一起做了,便能幫你分擔一點罪孽,你心中的負疚感,便能消減三分嗎?」梅長歌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張二苟,冷冷的說道,「我問你,每當午夜夢迴,電閃雷鳴,你可曾輾轉難眠,聽見半空中,那一聲聲冤魂啼哭。」
梅長歌連珠炮似的詰責質問,終於成功喚起了張二苟的回憶,他記起他參與檢驗的那些案子,其中有那麼幾件,兇犯臨行前,和他剛剛的表現,實在是太過相似。
從前,張二苟一直覺得,這些人不過是在砌詞狡辯,胡亂攀咬,如今身臨其境,總算能夠將他們當時的絕望,從頭到尾的體會了一遍。
再細細推敲琢磨一番,張二苟不免渾身顫抖,涼氣從膝蓋一絲絲的蔓延上來。
只見他癱軟在地,口中唸唸有詞,想來是在向佛祖懺悔自己往日的過錯。
「事已至此,不妨將當日你所見到的情形,詳細說給我聽聽,看看能不能將功補過。」梅長歌鬱鬱一歎,頷首道,「雖不能贖清你的罪孽,但總比無所作為要好得多。」
第六十八章 勘察現場
當梅長歌站在李恆的書房,閉上眼,慢慢的回憶起張二苟的口供時,她的腦海中,彷彿有了一副生動的畫面。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天還沒亮,我睡得正沉,突然有一夥人闖進了我家,差點沒把我嚇死。」張二苟雙肩顫抖,呆了片刻,接著說道,「要不是他們當中有我認識的人,我肯定會以為,大半夜的,誰這麼想不開,搶我一個窮屠夫的家。」
「我跟著他們一路疾走,來到府衙,進了書房,房中光線昏暗,看什麼都很模糊。我看到李大人雙腳離地,被一根麻繩懸掛在房樑上,腳下倒著一把椅子。」
「其實我有試著把椅子扶起來,也用尺子測量過麻繩的長度,這兩點都符合上吊的特徵。」說到此處,張二苟仍舊忍不住為自己分辯道,「我是真的覺得沒有問題,才在驗屍單上簽字畫押的。」
房梁離地很高,灰塵遍佈,頗有幾分滄桑的年代感,看上去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精心的打掃過了。
爬高的活計,梅長歌很自然的交給了葉缺,他蹲在房樑上,悶聲不響的研究了好一會兒,這才冷漠的開口說道,「張二苟沒有說謊,從麻繩殘留在房樑上的印記來看,的確符合自縊身亡的特徵。」
「房梁兩側,有輕微磨損痕跡並塵土滾亂極多,確認無誤,沒有問題。」
「可是,這和你驗屍的結果,是大相逕庭的。」梅長歌疑惑不解的問道。
「沒有。」葉缺耐心的解釋道,「若是勒到將死未死的當兒,實時吊起,是可以解釋這種痕跡產生的原因的。」
「李恆曾經上過戰場,有一定的警覺性,但身體遭受過重創,比較孱弱,如正面遭遇兇手攻擊,很難形成強有力的反擊。」
「於是,我們可以嘗試著做出如下推斷。」梅長歌探尋的視線,緩緩的轉移到那張平淡無奇的書桌上,輕聲說道,「事發前,李恆正坐在書桌前,可能在草擬文書,也有可能在瀏覽書籍。」
「依照平州別駕高達所言,這間書房在案發後,所有陳設物品一律維持了原樣,我們姑且認為這句話是可信的。」
「那麼,這碗裡裝著的東西,應該就是可憐的李大人,在生前,享用的最後一頓宵夜。」
葉缺聞言,立即取過桌上放著的琉璃小盞,湊到鼻下,使勁嗅了嗅,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無奈說道,「你看這碗乾淨的,就像從來沒被人用過一樣。」
「我勸你先消消氣。」梅長歌笑了笑,安撫道,「你總不能指望高達把碗裡的東西好生給你留著,等你過來查驗吧。」
「再退一步說,即便高達沒存半點私心,一絲不苟的這樣做了,從案發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食物早已變質,你還能驗出些什麼貓膩來?」
「當然,我只是稍稍提醒一下你,你如今拿著這空碗,興師動眾的找高達問罪,得來的,也不過是和我剛才相差無幾的解釋。非但沒有獲得一個滿意的結果,反而打草驚蛇,我看並沒有太大的必要。」
「我記得,張二苟的口供中提到,他在驗屍的時候,旁邊一直有人在催促。我問他,是高大人嗎?他說不是,是一位胥吏。」梅長歌垮下雙肩,氣結道,「可惜張二苟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則倒也不失為一條有價值的線索。」
胥吏在大秦,是很特殊的一個群體。
官員有任期限制,但胥吏沒有。
一方面,他們大多是本鄉本土之人,長期在某一個部門辦事,熟知本部門的各項規定和法律條文,瞭解本地的社會現狀和風俗民情。
另一方面,胥吏幾乎得不到晉陞和嘉獎的機會,甚至長期處於沒有俸祿,或僅有少量俸祿的情況下,想要發家致富,基本靠盤剝百姓和勾結地方官分贓所得。
遇廉勤之官,則暫且收斂自己的行為;遇庸官,則竊權攬政;遇貪官,則與之狼狽為奸。
既然張二苟特意提到了這位神秘的胥吏,那麼他一定是存在的。
不僅存在,而且還很有可能是突破此案的關鍵,所以,梅長歌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成功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