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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

  湯姆弄不懂了。如果如羅伯特所說,奧莉維亞躺在臥室床上跟他視頻,那麼她需要可以移動的東西。但據羅伯特所言,除了她的手提電腦外——吉爾聲稱她根本就沒用的那台——房子裡沒有其他適用的設備。
  吉爾還沒有說完。他把頭從一邊轉到另一邊,先看著這個,然後看看那個,一副揚揚自得的表情。「不過……在過去幾個月裡,布魯克斯夫人的電腦撥出了幾通打給一個Hotmail賬號的電話,那個IP地址像是在——」他頓了頓,以示強調,「伊朗。」
  貝基一邊聽一邊匆匆地做著筆記,但聽到這個消息,她停了下來,抬起頭。湯姆瞧見了她的表情,所以無須多問。
  「通常情況下,我們接下來就要聯繫網絡服務商,填完所需的文件資料後,讓他們告訴我們接電話人的準確地址。但依我之見,老實說,要從一個伊朗網絡服務商那裡得到消息的希望不大。」
  「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這個IP地址在伊朗,對嗎,吉爾?」他問,「最後一通電話是什麼時候打的?」
  吉爾梳理得完美的眉毛幾乎要穿透天花板了。「我十分肯定,道格拉斯偵緝總督察,我不會犯那樣的錯誤。最後一次和那個Hotmail賬號聯繫就在兩周前。」吉爾查看著自己的筆記本,「準確地說,是十五天前。」
  湯姆從辦公桌上拿起一支鉛筆,夾在指間轉動。有沒有可能奧莉維亞只是要和她的伊朗情人私奔,僅此而已呢?但感覺不像那麼回事。
  為什麼羅伯特要在和她視頻的時間上撒謊?吉爾說最後一次聯繫是在週三——儘管不是通過奧莉維亞的手提電腦。羅伯特說直到週五她肯定都在他們的房子裡——但聽上去也不像是真話。那他為什麼要撒謊?
  「抱歉,吉爾,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想。」湯姆說,「你的解釋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讓人費解的只是這個該死的布魯克斯家庭和他們真假難辨的狀況。還有沒有什麼情況?」
  「還有一點。就像我剛才提到的,我們知道直到週三,羅伯特·布魯克斯都在同他妻子的郵箱地址視頻通話。我們追查到了接收那些視頻的設備所在地,結果顯示接收端在法國。」
  貝基一臉困惑。「她都沒有護照,究竟是怎麼去那裡的?」
  「她可能沒有去。」
  貝基身子往椅子裡陷了陷,做了個鬼臉。「嗯?」她問。
  「我們相當確定那個IP地址是假的。她肯定是在網上買的,這麼做輕而易舉。但如果想要查出真正的IP地址,恐怕就得再做一些文書工作了。」
  「那她為什麼不乾脆繞地球轉一圈來布迷魂陣,徹底迷惑我們?」湯姆問。他的哥哥幹的就是這種特別的技術,並發了大財,這不是他碰到的第一起用這種方式掩蓋地址的案子。
  「用FaceTime不能做得天衣無縫。信號不夠強,視頻會不清晰。我們可以從供應商那裡得到她真正的詳細地址,而她的丈夫則辦不到——我猜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這麼做要花時間,也許要兩三天,就像我剛才說的,還要做一大堆討厭的文書工作。」
  吉爾沉默了片刻,目光熱切地從一個人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我知道我說的可能是明擺著的事情,但我能不能請二位注意,僅憑羅伯特·布魯克斯在FaceTime上聯繫他妻子的郵箱地址不能說明什麼,根本就沒有證據證明電話那端的是奧莉維亞。這只是羅伯特的一面之詞。任何知道她郵箱地址和密碼的人都能接羅伯特的視頻邀請。說到這點,他自編自演都有可能,目的只是為了讓我們相信她還活得好好的。所以,即便我們查到了地址,也根本保證不了我們能在那頭找到奧莉維亞。」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湯姆想。所以我們只知道羅伯特說週五和奧莉維亞視頻過是假話,並不知道過去兩周他有沒有和她通過話——有可能都是事先設計好的。那是我們認為她實際上還活著的唯一證據。也許貝基從一開始就是對的。
  但如果羅伯特已經謀殺了她,那孩子們究竟在哪裡?
  17
  羅伯特躺在床上,頭靠在四個枕頭上,一整晚都沒睡。他需要睡眠,但思緒根本停不下來。他現在真希望沒有報警,但這麼做似乎是對的。如果他沒有把奧莉維亞失蹤一事報警,那他看上去一定像是有罪。但奇怪的是,報警似乎並沒有消除已經包圍著他的嫌疑。這是他需要處理的。
  已經到了不得不向警方提供更多信息的時候——比他願意的更多——但也許沒有其他選擇。不管怎麼樣,他們遲早都會查到,那麼,如果他主動交代而不是讓他們自己去查,可能會為他贏得幾分。
  奧莉維亞,你為什麼非得這麼做?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次要的,沒有人能取代丹納什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他已經那麼盡力地去贏得她的愛了。她說她愛他,但他能感覺到那些話是多麼空洞。她不明白他的感受,不明白他的心是如何充滿渴望地狂跳著,想往她身體裡注入一些感情,讓她變回多年前那個令他一見傾心、愛笑、無憂無慮的女孩。在羅伯特看來,無論奧莉維亞在哪裡,都好像有聚光燈打在她身上,使得她周圍的人都變成背景牆。他只能看到她。但回到那個時候,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他得讓她離不開自己,讓他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個重要部分,讓她沒有他就無法生活。他一再地向她證明了這點,但她依然躲在自己的殼裡,他從來都不確定她用以保護自己的盔甲究竟是為了防止他進入,還是為了掩飾底下裂開的傷口。
  他的目光在他們的臥室裡逡巡,在梳妝台上略一頓,想像著奧莉維亞坐在那裡梳頭的樣子。他們買下這棟房子的時候,他就確保樓上能為他們提供套間——一間足以裝下一張舒適的沙發,一間更衣室,和一個豪華獨立浴室的臥室。他想給奧莉維亞被寵溺的感覺。臥室主要是用乳白色和灰色裝飾的,帶著幾縷用以突出的紫紅色,看上去像是為一家非常昂貴的雜誌拍攝的圖片。但不知為何,始終沒能營造出他一直追求的那種親密的隱蔽氛圍。想起對他們共同生活的最初願景,他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刺痛。
  拋卻他們的生活原本可能會怎樣的所有感傷,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憤怒和在安格爾西島發現的一切上。他探身朝向扔下的外套,從胸前口袋裡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照片,兩手捏著。照片釘在埃文斯夫人佈告板上的一堆快照裡,她看到了他看到它時的模樣。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埃文斯夫人?」他問道,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就在上周。當時你妻子正從房門出來,剛好我們的一個常客在抓拍這棟房子。她每次都會送我幾張。可惜奧莉維亞不是正面對著鏡頭,她實在是個大美人,對不對?你喜歡這張照片嗎,布魯克斯先生?」
  羅伯特恨不得把照片從牆上扯下來撕得粉碎,但那麼做沒有好處,他可能會需要它。
  「謝謝你,埃文斯夫人。我喜歡。你還有我妻子的其他照片嗎?」
  她沒有,這是唯一的一張。
  他瞪著照片,然而無論思路朝哪個方向行進,都只一次一次地進入死胡同。
  背靠著床頭,他能看到馬路對面的情形。他一直注視著警察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所有的鄰居,告訴他們奧莉維亞失蹤的消息。他知道鄰居們都會怎麼想。
  最後警察走到了正對面伊迪絲·普雷斯頓家的房子,羅伯特知道她有一大堆要說的,不管有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他原以為她會邀請警察進去,請他坐下,長篇大論一番她對布魯克斯一家的看法,所以當看到她從前門走出來,對警察開門見山時,他很是吃驚。
  羅伯特坐起來了一些。她在說什麼?她抓住警察的袖子,把他拉到了客廳窗子前——也許是在演示一直以來她是站在哪裡透過窗簾往外看的。接著她指了指,首先是馬路,接著是車道,然後用手指做起好笑的動作:直著、彎曲,直著、彎曲。那是什麼意思?
  警察掏出筆記本,顯然是讓她把所說的一切重複一遍,因為她又做了一遍那個手勢。
  普雷斯頓夫人又和警察聊了五分鐘,沒有再做手勢,最後警察習慣性地抓著無線電設備沿著車道往前走去。
  那個臭婊子到底說了什麼?
  羅伯特確信那是什麼罪證,一段記憶在心底煩擾著他。昨晚他去車上拿手提箱的時候,普雷斯頓夫人走過來跟他打招呼,還說了些什麼,只是他沒有認真聽。那真的就在昨天嗎?她說了什麼他沒有認真聽?
  他不清楚。他腦子累極了,不僅是因為缺少睡眠,還因為思慮過度。
  羅伯特挪動雙腿,從床上下來。他需要做點什麼。
  他朝妻子的五斗櫃走去,開始胡亂地拉開抽屜,到處翻找,並沒有真正指望能找到什麼。他的耐心只維持了兩分鐘,隨著一聲痛苦的哀號,克制了好幾個小時的怒火砰地爆發,他把每一個抽屜都從櫃子上扯了下來,一個一個地扔到地上。他又走到衣櫃前,將衣服從衣架上扯下來,在地板上扔成一堆。他拼盡全力踢它們,那些柔軟的織物沒有反抗他。最後,他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手臂抱住曲著的雙腿,頭枕在膝蓋上,終於不再克制自己,開始深深啜泣,試圖拋開心頭所有的愧疚,但沒有成功。
  18
  新聞報道帶來的反饋信息比貝基預料的要多,但大部分都是浪費時間。許多人打電話來說看到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出現在他們的街道或小鎮上,當問及任何細節時,要麼孩子們的年齡不符,要麼種族不符。但這個特殊的家庭要想長時間躲開人們的注意相當困難,也許最終事實會證明這仍是一條有價值的探尋渠道。
  要是有人有這幾個孩子的照片就好了。他們從孩子們的派對著手查照片,但一無所獲,直到週一返校,這項工作也無甚進展。他們當前找到的最好的照片就是比利貼著牆壁在做倒立,一臉傻相地做著鬼臉。
  儘管問題成堆,貝基還是很高興能負責這項調查,這對她來說是在小組樹立聲譽的大好機會,她下定決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把和彼得的那段醜事告訴湯姆不容易,卻是正確的。她想讓他從她嘴裡聽到這件事,而不是從以前的同事和在某個全國性會議或其他地方認識的高級警官那裡聽到謠言。那件事帶來的痛苦已經開始消退,一種寬慰感開始取代她心中的孤寂和自我憎惡感。
  他們的戀情當時感覺是那麼美好,但當湯姆提到她和彼得廝守終生的可能性時,她覺得相當噁心。他將不可避免地從偶像的基座上跌落下來,然後她會怎麼看他呢?當他不再是悄悄巡行在倫敦警察廳走廊上的那個有權有勢、性感的人物,而變成把內褲丟在浴室地板上,每天晚上看電視時張著嘴呼呼大睡的男人時,他們有足夠的感情基礎讓這段關係天長地久嗎?
  很高興有更好的事情去考慮,她把思緒拉回當下。這件案子就是她的關注點。
  她聽到一聲輕咳,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年輕的警員正站在她辦公桌旁。她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抱歉,尼克。我剛才走神了。我想試著去揣摩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在想什麼。我能為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