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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節

不過,你可是個有罪的人。又市說。
「別說了。」
「偏要說。總之,就算事情現在鬧成這樣,當初阿妙的死也還是全因為你啊林藏。」
「我知道。」
「說歸說。不過阿又,要說這阿榮可就是自作自受了。」說話的是此前自稱林藏的祭文語文作。「這阿榮是個不得了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敢直接去找一文字屋,要求我們替她殺掉辰造。真是沒想到啊。」
「她其實並不是個壞女人。」
的確如此。其實御行又市曾是林藏幼時的夥伴。又市又稱詐術師,四處雲遊,靠一張嘴行遍天下,跟林藏可算得上同類。一文字屋仁藏對他也十分信任。不久前,因為發生在帷子辻的怪事而接到委託的一文字屋,特意大老遠將又市叫了過來。同一時期,林藏又因另一件事不得不趕往長崎。隨後,又市又被仁藏派去泉州處理一件頗為棘手之事,他為了做準備才事先來到大阪。在大阪,他撞見了阿榮,而且撞見阿榮的地點並不好。阿榮當時已經在放龜辰造據點之一的船宿木津禰當上了老闆娘。
「她當初選擇暫時離開大阪,應該是因為妹妹的事吧。」扮成了阿妙的橫川阿龍嘀咕道,「雖然她一直嘴硬……」
現在可不是同情心氾濫的時候。六道屋柳次接過話茬。「只會讓活著的人心裡彆扭而已。不管曾多麼後悔,這女人最後選擇的是接近辰造,伺機奪取他的全部家業。甚至想好了退路,取得了寫有辰造承諾的書信。她選擇出走或許只是為了避開風頭而已。」
別人的心思是永遠都猜不到的。又市道。
林藏也這樣認為。
「不過,阿榮試圖找老狐狸的麻煩這一點是確定的,而且將自己的恩人辰造看作絆腳石也是不爭的事實。為了繼承家業而買兇殺人,這完全是利慾熏心的舉動,走到這個結局也是必然的。是吧,林藏?」又市又跟在後面說道。
「文作老爺子講的沒錯。這次,這女人送了性命可不是你的錯。阿榮是機關算盡才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跟十六年前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幾日不見,你倒是溫柔了不少嘛,又市。」柳次打趣道。
「她不正是因為聽到姓林的還活著的消息,才動了心思嘛。之前人家可一直都老老實實的,結果一下子就幹出了那些事。所以說,還是要怪這個風流男子四處招搖。」
「別再說啦,柳次。」阿龍道。
「偏要說。本來就是。」
「喂。姓林的,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有些太張揚啦?」
「嗯?」
「你在大阪的時間太久了。」
文作見狀忙替林藏打圓場。「唉,這一次也是因為正好趕上有人找來,求我們殺掉辰造。這也是種緣分。還是把它當作是主的旨意比較好吧?」
「主的旨意?那是什麼?」
「那些傳教士都這樣講呀。而且,辰造本就做盡了壞事。我都奇怪已經十六年了,怎麼還沒人來找我們殺了他呢,是吧,林藏?」
沒錯。一文字屋之所以沒有對辰造出手,只不過因為沒有人來找他們而已,並不是因為對他束手無策,也不是他們吃過虧就怕了。一文字屋暗中做的這些事,不是為了天下,也不是為了蒼生。他們只是在做買賣。沒有人要求,他們就不出手。不管對方有多邪惡或殘忍,那跟買賣都沒關係。但反過來說,不管對方有多麼強大,只要有人要求,他們就會行動。僅此而已。
十六年前是怎麼回事?阿龍問道。「林藏失手,後來又怎麼樣了?」
「老狐狸都處理好了。是吧,六道?」
嗯。柳次回答。「還不是有本大爺在,最終才圓滿完成任務。」
「是嗎?我還是不大明白。」
「當初那並不是一個殺人的任務。是有一個被辰造勒索了的大商人,來找我們要求想辦法取回被勒索的錢。為此林藏才去調查辰造,沒想到查出了他還有更惡劣的行徑。查出來也就算了,還把那些告訴阿妙。」
真是個蠢貨。又市道。
說得沒錯。林藏在心裡想道。
「喜歡你的女人都沒好下場。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已經在反省了。」
已經夠了。
「而這一次的任務是替別人報仇雪恨。委託方是一對可憐的父母,他們的三個孩子小小年紀就被殺害了。這下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那辰造了。仁藏答應了他們的要求,這就是一筆買賣。我和玉泉坊先行出動了。就在這時,阿榮出現了。所以,仁藏並不是受阿榮所托才殺了辰造。關於阿榮的情況,他事先已經從又市那裡聽說了一些。」文作解釋道。
「一文字狸這一次本打算不讓你參加呢,林藏。」
「那就是他自作多情了。自己的屁股自己擦——」林藏話說了一半,又沉默下來。「直接交給我,這事早就結束了。就因為總考慮不讓我參加,才弄得這樣複雜。你看現在,多大的陣仗。」
別再逞強啦。柳次道。「你那副死人裝扮的模樣,我可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還有——見到阿龍扮成的阿妙時你的表情。」
那也不是我的錯。阿龍說。「只要吩咐我,不管什麼我都可以扮。只不過——扮成林藏去世了的未婚妻,我是做夢也沒想到過。」對不起啦,林藏。阿龍背對著林藏說道。「你應該很不喜歡這樣吧。」
「才沒有那回事。我反而覺得很好。」林藏回答。那才是正事。就算那是為了工作,就算那是假的,但總覺得似乎又重新見到了她。所以,挺好。
「還有啊,又市,當我自報姓名說自己是林藏時,那阿榮居然還真相信我了。引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你看看,明明是個年輕的大男人嘛。」
「是。這次林藏若是不『死』,阿榮絕對不會吐露事情真相。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傳說中的林藏成為另
外一個人,變成一個滿臉皺紋的髒老頭子便再好不過。」
「就算是這樣,但那阿榮可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嗯,我自然還另作了安排。又市回答。
「哦?那是……」
莫不是那百介?文作問。
「百介?是那個姓山岡的人嗎?阿又,你連那人都用上啦?」
山岡百介是四處遊歷的作家。林藏從長崎返回後,在京都與百介相遇,帶他在城內遊覽,最後還因他百般懇求而將他帶來了大阪。文作與他似乎也是老相識。
「那也是個有意思的人。該不會又被蒙在鼓裡利用了吧?」
「我才沒騙他呢。事情的原委我都好好跟他講過。誰讓他是個不撒謊的人呢?所以我就只求他一件事,一旦被問及林藏,就一口咬定林藏是個糟老頭子。」
「嘿。嘴皮子厲害和善於利用別人這兩點,你還是老樣子呀,又市。」
「老頭子,就你話多。別提我了,你看看人家柳次——六道舞者是越來越花哨了。看那架勢,應該是小右衛門的風格吧?」又市說著,望向山丘的方向。
只見山腳處五輪塔的旁邊,站著一名體格健壯、一身火事裝束的男子,是御燈小右衛門。小右衛門算是一文字屋的客串,是一名手藝高超的人形師,同時還擅長擺弄火藥。覆蓋了整片原野的火焰,全靠小右衛門事先安置好的火藥裝置。
小右衛門的旁邊是玉泉坊,還有仁藏。
「就為了一隻母狐狸,我們都傾巢而出啦。」
「沒錯喲。傾巢而出。」
原先是想放她一條生路。又市說。「之前已經說過了,殺掉辰造,和阿榮的事,是兩碼事。阿榮的確有見不得人的一面。但是,林藏,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所以,她其實有好幾次坦白的機會。最開始,她見到我的時候,如果說出實情,那麼我就不會設計誘騙她。或許我會選擇放著不管隨她去,她也不會欺騙一文字屋。如果聽說林藏還活著之後,她誠懇地表示想見一面親自賠罪,老實坦白妹妹的死其實是自己的錯,那麼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可是阿榮說了完全相反的話,甚至提出殺掉辰造的要求。」
「是啊。見到我這張老臉的時候,哪怕她有那麼一瞬間認為林藏已經死了,在她那樣想的時候,還是有機會說出實情。可是她仍舊沒有說。」
「沒錯。看到被六道召喚出來的你之後,原以為她會動真感情,沒想到那女人仍舊硬著頭皮頂了下來。別說賠罪了,甚至連反省的意思都沒有,簡直是理直氣壯。」
「看到我——她妹妹的時候——也是一樣。」
是啊,她就是那樣一個女人。「直到最後,她都堅持做野干阿榮。人前的阿榮,是個強勢的女人。可是,當我們都拋棄她不管的時候,她好像自言自語了些什麼吧?說的聲音很大。」
「是啊。可憐的女人。她應該很孤獨吧。」
「她該拋棄野幹這種名號。野干,又叫野狐,是狐狸當中最低等、最卑微的一族。那種名號根本沒什麼好值得驕傲的。也怪她非執著於那種晦氣的名字,才會落得這種下場。」
我們要不安葬了她吧?文作問。「這樣放著不管也挺可憐的吧?如果打算葬在哪裡,我就讓玉泉坊帶去。」
「不用。這樣就好。」林藏說。
「真的?」
「這裡就可以。就在這裡。」阿妙也在這裡。在一起才好吧?那樣就不會孤獨了吧?到了那個世界,再好好地道個歉吧。阿妙一定會原諒你,她是個善良的姑娘。你腐爛在這裡就好。我以後也會跟你一起爛在這裡。我們會一起爛在這裡。朝陽升起來了。周圍越來越亮。沒什麼好怕的。在陽光的照耀下,令人畏懼的閒寂野也只不過是一片原野。你還有棺材,比其他的屍骨好多了,阿榮。
「那——我先走了。」又市道,「總不能老杵在這裡。喂,林藏。你一個人可以吧?」
別小瞧人呀。「差不多也到時候了,在同一個地方太長時間了。我暫且離開大阪吧。太陽一出來,妖怪們就散啦。」林藏緊盯著正放射出光芒的朝陽,瞇起眼睛。清晨的光,有些太過眩目。
我一個人走。留下這句話後,靄船林藏便轉過身,朝著漫無邊際的原野,頭也不回地去了。金毗羅大神——已離你而去了。
那麼,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