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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節

「你什麼意思?」
「若不然,別人不會給你起那樣的外號。野干可不是狐狸。」
「是嗎?我聽說是狐狸啊,也一直這麼以為。」
「野干的確像狐狸,卻是另一種野獸。有些地方管它叫野狐,是一種活躍在韃靼和天竺等地、十分凶悍的野獸。比起狐狸來更像狗或者狼,擅長爬樹,連老虎和豹子都吃,是很恐怖的獸類。聽說它本是荼吉尼天(荼吉尼天,藏傳佛教之鬼神,原指吃人心的惡鬼。自平安時代起,日本人將從中國傳入的荼吉尼天與他們自古信奉的稻荷大神視為同一尊神明。)的坐騎,後來變成了稻荷大神的手下。還有傳說稱那稻荷大神原本就是野干。」
你知道得還挺詳細嘛,阿榮道。
只是照搬別人的話而已,又市回答。「我在江戶認識了一個頗有意思的人,對這些沒什麼實際用處的知識十分熟悉。昨晚剛巧在難波遇著他,也稍微聽到了一些。據說那野干喜好蠟、油、漆以及女人的血液,而且還很多疑。」
「多疑?」
「據說是。得到野干的信任後,它就會對你無比忠誠,可一旦它厭倦了,就會輕易地選擇背叛,甚至還會糾纏原來的主人,伺機報復。據說一旦被野干纏上就永遠也甩不掉了,真是個品性惡劣的畜生。」
「還真是挺惡劣的。」
「你也是那樣嗎?」
也許吧。是誰給我取了這名字呢?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這樣稱呼的呢?「反正,我現在只是個經營船宿的女子,也沒什麼人好報復。」
「這不是有了麼?」又市背對著阿榮,伸出右手搭在長滿苔蘚的五輪塔上,「林藏啊,害死阿妙的罪魁禍首。就因為他的失誤,一切都毀了,不是嗎?拜林藏所賜,我和你都吃了大虧。怎麼能不恨他呢?難道你不恨?」
「恨。」阿榮簡短地回答。
「如果那可恨的林藏真的還活著,你為什麼沒要求他們殺掉他?」
「我不是說了,要讓他贖罪嗎?」
真搞不懂。又市歪著腦袋道。「贖罪?那你打算要他怎麼樣?」
阿榮沒直接回答。「總之我讓他們找到他,帶來給我。首先需要親眼確認才行。就像你說的,萬一是不相干的人就白費工夫了。另外,因為林藏跟他們是一夥的,他們或許會找人來頂替。或許他們會假裝找了卻沒找到。不過,他們隱瞞了林藏是他們的人這一事實,也就無法拒絕我讓他們找人的要求。既然接受了,到時候就得把人帶來。他們肯定能馬上找到林藏,甚至都不需要四處搜索。」
會這麼順利嗎?又市道。
「怎麼,事到如今他們還能耍什麼花招?不過一條雜魚而已,一文字屋仁藏會費那麼大力氣袒護他麼?十六年前不是輕易就把他給放棄了嗎?還是說,他怕林藏說出什麼關於自己的秘密來?」
「那倒是有可能。向辰造出手一事,最後雖以林藏失敗收場,但挑起事端的終究是一文字屋。也就是說你真正的仇敵其實並不是林藏而是他們。這是他們不希望看到的。而且,這事一鬧開,難保不會傳到辰造的耳朵裡。辰造若得知了此事,必然也不會善罷甘休。」
那些你就不用操心了。「我還要求一文字屋另外再做一件事——辰造的人頭。取辰造的命和把林藏交出來,這兩件事要一起辦。」
「你還要求他們幹掉辰造?」又市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你還真是百密而無一疏啊。」
「我一個女人跟那種大人物交手,沒一兩手準備怎麼行呢?我野干阿榮一定要將狐狸和烏龜玩弄於股掌。」然後還有……林藏。
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又市縮起了脖子。他的視線越過五輪塔,望向遠處。「遠處那一片亮閃閃的,是海,還是河?」
「不可能是海。從這裡應該什麼都看不到才對。現在這裡叫閒寂野,至於以前叫什麼我也不知道。這裡什麼都沒有,哪裡都去不了,幾乎沒有任何可做的事情。趕路的經過這裡都會莫名地感到絕望。走著走著,人跟馬就都倒下了,所以這裡到處都是屍骨。」
那麼,那些該是屍骨裡流出的絕望在燃燒?又市的手劃了一下。
沒有夕陽,什麼都看不見,荒野變得漆黑一片。無數幽藍的火光在閃動,星星點點,似乎昭示著這片荒野的無邊無際。
「那些是什麼呀?」
「如果不是鬼火……就是狐火。」又市說。
【三】
「前天夜裡……」男人開口道。
阿榮在船宿「木津禰」後門碰上了這個可疑的男子。
「也不是深夜,算是剛入夜吧。可能已經過了八點。」
「那又怎麼樣呢?你不是船上的乘客嗎?」
「不,我不是乘客。我是為了狐火而來。」
「狐……火?」
「我都聽說啦。我想應該就在這附近吧。就是那些怪異的火焰。」
他說的是那些火?「你說那些火?那是在閒寂野。」
「對,閒寂野。那裡,那……」
「你順著河往下遊走一段,走到周圍沒有建築物的地方,然後朝著右手邊的小山丘走大概半條街遠,爬過小山丘之後,有一片什麼都沒有的荒野。就是那裡。什麼都沒有,也沒有邊際。只是一片荒蕪的土地而已。」
「是、是嗎?你是不是也聽到那些傳聞了?」
「傳聞?嗯,反正是亮著一些奇怪的火光。」
你見過?男人不知為何竟興奮起來。他看上去挺講究,不是武士,又不大像鎮上的人,也看不出究竟是老還是年輕。他說的不是上方話,看上去應該是江戶人,可又有些土裡土氣,一身裝扮也不像在外趕路,是一個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平淡無奇的男人。
「唉,我聽說前天晚上,燒起了好多狐火。據說規模相當大,雖然離這裡很遠,但還是能看得見。這可是大事!我一聽馬上就坐不住了,衝出旅店四處打探。雖有好多人都說看見了或者聽說了,但一問到是在哪裡燒起來的,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人說在天王寺附近也見著了,但是聽上去假得很,現在就連到底是哪個方向都搞不清楚。所以我就拿出地圖來看了半天,覺得有可能是這個方向,於是就跑來挨家挨戶地問,到你這裡是第二十家。」講完這一大堆之後,男人深深歎了口氣。「剛才你說的,是在哪裡?」
先等一等。阿榮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啊?」男人似乎很累了,他試圖重新站直身體,還踉蹌了一下。「我?我是京橋來的……哦對了,我說的這個京橋是江戶的京橋。我是從江戶來的,是住在江戶京橋的山岡百介。」
「你從江戶來?」
「是。」
「從江戶跑來大阪看狐火?那些火的事情都已經傳得那麼遠了?哎呀,我也就是前天才看到的呢。傳得也太快了吧?」
「不不,不是那樣的。」百介拿手巾擦了擦額頭。他的額頭上並沒有汗,現在的天氣既不熱也不冷。「我呀是個寫故事的,算是個作家吧,儘管還沒有人願意出版我的書,不過,反正,我就是幹這個的,所以現在正四處遊歷,搜集各種奇聞怪事,一一記錄下來。前段時間我一直在京都,因為我聽說帷子辻突然有腐爛的屍體出現,然後又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