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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節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東家,您說完之後還說了一句『所以再等一等』呢。」
等……
這妥善究竟指什麼呢?林藏道。「等,又是等什麼呢?」
「你、你……」
「唉。我一開始也覺得應該是指那茶盞之事。因偷盜一事平生禍端,又因茶盞鬧出問題,生意受挫,自然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所以要跟對方商議解決,挽回名譽,好讓生意重回正軌,一切已有了妥善處理的辦法所以再等等——應該指的是這類事吧。正常情況下應該這樣理解。可是,細細問過阿龍之後,似乎又並不是這樣。」
「不是?」
「我想應該不是。東家,您和阿龍發生關係是在去年夏天。而您說出那番好話,可是在生出事端後不久。」
「不久……」
「正是。確實,不得不將手頭沒有的東西還回去,這是個難題。可是,當時和對方還沒有鬧翻,生意也還沒有慘淡,家裡更是有不少錢。那個時候,任誰也沒想道,小津屋竟會因那茶盞而一蹶不振。如此看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怎麼?」
「當然是這樣了。之前雖然也有諸多不幸,那時候卻一帆風順。那個時候,若說有什麼問題,便只有一個——本需要歸還的茶盞沒有了。僅此而已。」
「那又怎麼樣?」
「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在大名找上門來的時候,您心裡早已有了妥善處理的辦法。不是嗎?」
原來如此。應該有吧?不,肯定有。
「可是,」林藏繼續道,「可是,您卻什麼也沒有做。即便父親上吊死了,您也還是不聞不問。」
「是啊。」
「大番頭喜助也死了,店裡的人都陸續離去了,這時您才終於要開始行動了。在我看來事情的發展就是這樣。」
「應該是吧。」
「為什麼呢?」
不是說過忘記了嗎?貫藏回答。
「是嗎?可是,您可是對阿龍說過這樣一句話。您說,這店倒閉了也好。」
「哦?」
「即便生意做不下去也沒關係,到時把店舖土地家財全部變賣,去江戶過好日子。您是這樣說的。」
是的。倒閉了也無所謂。「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想起什麼來了嗎?」
「不是想起來。我說的是,明白了。林藏——你是叫這名字吧。多虧你告訴我這些。這下子我全搞懂了。我……」一定是無法原諒父親。貫藏低沉地笑了笑,隨後看著林藏。這個叫作林藏的人不可小覷。「你怎麼看?」
我沒什麼看法。林藏回答。屋內已經暗了下來。林藏的臉看上去有些模糊。「只是,正因為您的那些話,阿龍才留了下來。正常情況下任誰都會離開。這家店,雖然還沒倒閉,但已經不行了,全靠我和文作連蒙帶騙才得以勉強維持。方才提到的那個大名,也是因為您昏迷不醒,才暫不追究。如果他再有動靜,那這裡就什麼也剩不下了。我之所以收拾殘局,」林藏將那張模糊的臉貼近貫藏,哪裡是鼻子哪裡是眼睛已分不清了,只有嘴還在動,「也是看透了您有所打算。我若真覺得無利可圖,自然也什麼都不會做。這種已經歪了的船,坐上來也只有等死。您手上肯定還攥著另外一艘不會沉的船吧?」那雙薄薄的嘴唇裡吐出了這樣一句話。「我可是在等著您那艘船呢。」
「你還真是好心腸啊,打著如意算盤來幫助別人。」
「此言差矣。這是善良。可善良歸善良,想拿點好處也不為過吧?」
「好處?你想要多少?」這是個精於算計的人。房間裡越來越暗了。開始感覺到有些冷。
「唉。正因為我有此打算,這才跑去找那江湖術士,親力親為地替您照看打點。我開始覺得,這樣下去似乎不行了。」說完,已完全變成一團黑影的林藏站起了身,從貫藏身旁走開。
「為什麼不行了?」
「這或許真的是某種懲罰吧?」林藏道。
「你什麼意思?」
「東家,您是不是做過什麼可能招致報應的事?忽然昏倒,又昏睡三個月不醒,還忘記了那些重要的事情,這該不會是某種病吧?」
病?
「是啊。我可是看著您倒下的。那並不尋常,跟癲癇發作似的。不,您簡直像是被雷給劈了一樣倒下了。結果回來一問,才得知您之前並沒得過什麼病,一直體格健壯。」
招致報應的事……
「我知道。」黑影般的林藏說,「沒印象——您肯定要這樣說吧。那是當然了。人活著,從不覺得自己做的事齷齪。曾經做過,也不認為那有多麼壞。就算那麼認為,也不會說出口。不過,東家,這世上可還有一種無端的恨。」
「嗯?」
「我可是知道的。」林藏嗓音低沉地說道,「人會生出沒來由的怨恨。輕鬆自在地過完一生,最後的日子裡也懷著幸福和愉快的心情迎接死亡,哪怕是這樣的人,還是會因為某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而留下怨恨。比如說,只因沒能留下遺言,人死了也要回來興風作浪。」
「遺言?」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遺言。林藏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臨終之時,沒能跟親人說一聲謝謝,只因這一句話,人就會流連凡塵。因過於流連而重回人世的也不是人了,而是像人一般的亡魂,無法以常理看待。」
只是想道一聲謝,只是因為這種不溫不火的感情,便可以讓人心生仇恨。「只是這一句謝謝沒能說出口,或是沒能聽到,由此而生的遺憾便足夠凝固幻化成鬼。只是這一點點話語,便已足夠將人變成鬼。如何?」林藏問。
「什麼?」
「已去世的老爺,有沒有留下什麼遺言?」
「不、不知道!」連父親去世這件事都不知道。不過,「父親不是自尋短見的嗎?既不是急病也不是重傷,一封遺書應該會留下吧?他或許是有遺憾,可也不至於恨我……」
不會嗎?
我不記得他記恨過我。貫藏道。
「就算是吧。那,對了,送終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