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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這……」文作歪了歪腦袋。「可能還是因為南天竹吧。」他說。「也不是十分確定。那時候我正好看到了正月裡擺在家中的南天竹。然後突然就……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南天竹也不是什麼稀罕物,童謠裡也並未提到南天竹。」
肯定在某處有著某種聯繫。六道齋說。「比如說小時候,您曾一邊看著南天竹一邊歌唱,或者在南天竹附近學會了那首童謠。總之肯定是具備了某些條件才會回想起來,基本都是這樣的情況。所以,少爺也需要某種……」六道齋盯著貫藏。「再怎麼瑣碎的事情都可以,一定存在著一些鑰匙。」
「鑰匙?」
「少爺並不是將一切都忘了。這,應該就是第一把鑰匙。」
直到被逐出家門為止的事情都記得,父親給自己賠罪的記憶則完全沒有。那麼——
還有一個。六道齋豎起了食指。「昏倒時發生的事情,那應該也是一把鑰匙。」
「這……」這根本沒有頭緒,完全缺失了。
「據林藏說,您是在堂島米店前的大路上,突然間直挺挺地仰面倒下的。很不巧,後腦勺剛好撞上了停在旁邊的推車把手。」
貫藏摸了摸後腦勺。沒有傷口,只是似乎有些疼。「然後,我就那樣……」
六道齋點了點頭。「就那樣昏了過去。附近往來行人是不少,信使應該也頻繁往返經過。可大阪這個城市裡都是大忙人,有東西倒在地上看都不看。還好後面的林藏衝上前來照看,否則弄不好可能被踩死呢。」
「我才不是那種……」蠢貨。貫藏將原本要說出口的詞吞了回去。或許自己就是蠢貨吧。
「總之,昏倒之後,您就直接被抬到推車上送回家中。這位文作——」
「那可是慌了神啦。面色鐵青,應該說的就是小的那時候的模樣吧。要是東家有個三長兩短,這小津屋就完蛋了。所以小的立刻找來郎中,能做的都做了……」
「少爺卻一睡不醒。」
「是啊。為了找人喚醒東家,花了大把的錢,也折騰了很久……」
「三個月過去了,年也過了。」
「是啊。在那三個月裡,剩下的下人們也全走光了。」文作說著,低下了頭,「試著攔了好幾次,都怪小的沒用。」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換作貫藏也會走的。如果當時家裡的情況真如文作所說,加之主子又昏迷不醒,那明擺著是前途無望了。
「所以便找上了我。」
「找來給東家招魂啊。」
貫藏並不覺得自己曾瀕臨死亡。一切都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就算被要求去試著回憶,貫藏也根本無從下手,就像面前放著一張白紙,卻被要求說出上面畫了什麼一樣。貫藏搖了搖頭。伴隨著搖擺的動作,頭又痛了起來。
直到被逐出家門為止的事情您都想得起來,是吧?六道齋問。
「也不是想得起來,到那時為止的事情都沒有忘記——這樣說或許比較合適。」從那時起,真的已經過了一年了嗎?
「也就是說,」面前這位舉止怪異的術士忽然大聲說道,「和父親和解之後的事情,您都想不起來了。」
唉,應該是吧。
「或許,是不願意想起吧。」
「你、你說什麼?」怎麼可能不願意想起?
「不,這只是假設,您不必介意。人若是做過虧心事,有時會因為想將其遺忘,於是將那些記憶抹去。可一般情況下,並不是想忘記就能夠忘記……」
「什麼叫做過虧心事?」那是……
不是說了嗎,是假設。術士擺了擺手。「如果,您曾背著父親做過什麼事,然後,又在內心某處抗拒跟父親和好。」
「你胡說什麼!」如果父親真給自己磕頭賠罪了,那麼……算了,不管怎麼樣,該認錯的都是父親。他身為父親,卻不把孩子當孩子看待。貫藏就是被這樣一個毫無人性的人養大。受苦的是貫藏。
都是父親的錯。還有哥哥,他活該去死。是天譴。如果父親也死了,那也是天譴。所以,我是故意不作聲的。一定是這樣。我一定是為了讓父親苦惱,才故意那樣做。對了,所以……「什、什麼背地裡,什麼抗拒!我、我怎麼可能做過虧心事!」貫藏怒吼道,「囉囉唆唆的煩死了。管你是術士還是什麼東西,不要亂說話。老頭子,你也是。我根本不認得你!」
貫藏將枕頭狠狠地扔了過去。文作將頭貼到地上,賠著不是。滾出去!貫藏的怒吼聲更大了。
東家息怒,都是小的不好,文作哭喪著臉說。六道齋面帶難色地低頭行了個禮,說了句多有失禮,幾乎是將文作拖了出去。
終於變成了獨自一人。管他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父親不是死了麼。貫藏盯著牌位。活該。他想。因為,因為你看不起我。若說痛快,還真有些痛快。父親走投無路,焦頭爛額,痛苦萬分,受盡折磨地死了。如此看來那茶盞——還真是歪打正著。
「少爺——」微弱的呼喚讓貫藏吃了一驚,似乎連胃都跟著揪作一團。他轉過頭,發現門被拉開了大約三寸,阿龍正露出半張臉。伴隨著嘶的一聲,門開得更大了,阿龍的半個身子都探了進來。「少爺,您真的……」
真的什麼?
她的眼睛濕潤了。真的將我給忘記了嗎?阿龍說。
「沒……」不,的確忘記了。但是……
「我之所以留下來……」
不要,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貫藏低頭的同時,阿龍背後閃過一個人影。他再次抬頭,發現阿龍身後站著的是林藏。林藏用右手輕輕拍了拍阿龍的肩膀。阿龍隨即看了林藏一眼,起身退後。林藏繞過她,走進屋內,反手拉上門。
「幹什麼,不是說了讓我獨自靜一靜嗎?」
「唉,文作番頭都蔫啦。東家,按道理說,在下雖在此幫忙打點一些瑣事,但終究還是外人。請恕在下直言不諱。您再這樣下去,阿龍姑娘就太可憐啦。」
「你、你都知道些什麼?」
林藏碎步走至貫藏身邊,安靜而端正地坐了下去。「她可是用自己的身體服侍過您的。」
「是……是這樣?」貫藏似乎也有所察覺。
「而且你們不是簡單的魚水之歡,是立過誓要托付終身的。」
「什麼?」我竟說過要娶她?我?
「她自己恐怕難以啟齒,我才代替她來說。阿龍說,您可是對她說過,『當一切妥善之後,一定會娶你』。」
「我還能說出這種軟言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