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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2節

雲鬟詫異於皇帝的老朽,而趙世則詫異於她的清瘦。
尚未開口說話,趙世先低低地笑了兩聲。
雲鬟跪地,低頭的當兒,眼前許多小小金星亂竄。
趙世喝令平身,方道:「聽說你也病了,可好了些?」
雲鬟道:「是。聖上可也大安?」
趙世道:「朕的是心病,安生不了。」
雲鬟默然,趙世長歎了聲,忽地又說道:「若不是這一場,朕還真的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得人心。」
雲鬟疑惑,抬頭看向趙世。
趙世卻也正盯著她:這樣美麗的女孩子,看似柔弱的跟一枝花般,只要他手指微微一動,便能叫她頸斷花折,粉身碎骨。
卻想不到,這「花兒」,會有那許多人捨命相護。
雲鬟不知皇帝這話的意思,因為她並不知道,先前,就在她被囚在監察院牢房中的時候,朝堂上有過一場空前的爭執。
當時早朝上,趙世撐著病體,聽監察院梁御史稟奏謝鳳——崔雲鬟女扮男裝,禍亂朝綱之事。
梁御史稟明來龍去脈,趙世耷拉著眼皮問道:「眾卿,不知都意下如何?」
滿朝文武,寂然無聲。
若是換作別的什麼人,只怕即刻便有人跳出來,歷數諸多罪過,指摘百般不是。
但是如今這個人,卻曾是刑部裡鼎鼎有名的,白樘手底下極得力的。
群臣因礙於白樘的顏面,有少數人生怕滅了一個崔雲鬟事小,若是因此牽扯了白樘,得罪了這人,豈不是弄巧成拙。是以這是一則顧忌。
至於另外的原因,卻是眾人都對謝鳳此人,甚是熟絡。
從雲鬟上京的頭一日便嶄露頭角,戳破兵部隋超親妹被害案,到宮內恢復山河圖……以及此後種種。
京城內的官員,哪個不是順風耳千里眼?早就將「謝鳳」的底細打聽的一清二楚。
卻是清白而平正的很。從南到北,她自縣衙最底的小吏做起,一路經歷諸多離奇險駭,艱難坎坷,最終在刑部於白樘手底當差,眾人都是服氣的。
當百官聽聞這謝鳳原來是個女兒身後,反應可謂精彩紛呈。
有人萬不肯信,說世間再無這般膽大包天又且能耐的女子。
有人卻道:「原本那謝鳳的相貌就過於清秀俊美了,且當日皇太孫在的時候,兩人之間多有曖昧。想當初皇太孫還是晏王世子的時候,豈不是跟崔侯府的那位嫡女就……可見是真。」
也有些守舊正統之人,在驚異之餘,卻是受不得這般「離經叛道」的舉止,先前對「謝鳳」有多少稱讚,如今就有多少怨憤。
除此之外,又有一干素日裡嫉恨「謝鳳」升的快的,聞聽此信,自然遂願,便想趁機踩上一腳。
金鑾殿上頃刻的沉默後,果然便有兩位御史出面,道:「我朝以來,就從無這樣驚世駭俗的行徑,一介女流,兩截穿衣三綹梳頭,只該安分守己留在內宅,恪守婦道,這崔雲鬟卻如此放浪形骸,混跡朝堂,出入皆同男子一般,全無半點貞節廉恥可言。此風端然不可長,必當嚴懲。」
另一人道:「且她雖然入的是刑獄行當,卻是個最目無法紀的人,不憚違背律法,違背婦德,且更加目無君上,此乃欺君之罪,不誅滅,不足以警戒後人!」
趙世微微點頭,卻並未出聲。
正在此刻,忽然間有人道:「聖上,臣有話說。」
這開口的,卻是雲鬟的父親,崔印崔侯爺。
趙世道:「你有何話說?」
崔印跪地道:「雲鬟雖是臣之女,然而從小便在外侍奉親母,偏僻鄉下,回到京中後,也並未如尋常貴門小姐般養尊處優,最終,竟逼得她死遁而逃。」
淚水潸然而下,崔印道:「臣女本該如尋常女孩兒般無憂無慮,卻迫得死遁在先,陰差陽錯,鬧出這天大的罪過在後。臣不敢替她說情,只是,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這一切的罪責,源頭竟是在臣,故而……臣願意替女兒領受罪過。」
趙世挑了挑眉。
崔印旁邊的人,卻正是崔承,滿面驚疑地看著崔印,眼中原本的錯愕冷銳,卻翻做了閃閃爍爍地淚。
崔承出列,同跪地道:「臣也願意領罪,當初姐姐回京後我跟她相見,實則我早就認出她是,只是怕她為難,才一直隱忍不說。」
崔印大驚,喝道:「承兒!」
崔承朝上繼續說道:「若說她犯了『欺君之罪』,那麼我也是同犯,求皇上殺了我,饒了姐姐!」
崔印聽到這裡,越發淚如雨下,便挪到旁邊兒,將崔承一把摟住。
父子兩個抱住,無聲大慟。
滿殿群臣,不由動容。
正在面面廝覷之時,卻聽有一個人也說道:「臣,也願替崔雲鬟領罪。」
崔承崔印也就罷了,畢竟是崔雲鬟的父兄,可是此刻說話的人,卻叫每個朝臣心中都震了震,錯愕意外。
原來此人不是別的,正是刑部尚書白樘。
趙世抬眸:「白愛卿,你又有什麼話?」
白樘道:「請聖上降罪。臣也犯了欺君之罪。」
趙世哼了聲:「你是何意。」
白樘道:「當初崔雲鬟回京後於吏部銓選,卻被人告知不得資格入,那件事,便是臣的所為。因為在那時候,臣已經知道了她是個女兒身。」
滿殿死寂,繼而「嗡」地響動,像是驚飛了一片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