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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7節

嚴大淼看一眼白樘,卻又目光複雜地看向季陶然,道:「抱歉,或許……讓你失望了。」
季陶然雙眸瞬間通紅,死死地盯著嚴大淼,口中那青皮核桃,幾乎梗在喉間似的,噎的他幾乎要窒息了。
嚴大淼負手走開幾步,仰頭看著眼前的槐樹,眼中各種雜色退卻,最後只剩下一片澄澈,槐樹的倒影在雙眸之中搖搖晃晃,宛若回憶的倒影。
嚴大淼道:「不錯,尚書說的很對,郭司空最後一個心願,的確是我替他完成的。」
季陶然用力搖頭,抬手在額角按下。
此刻,季陶然忽想起那日——白樘叫他去靈前盯著,他揣手而立,看吳玉進門,上前燒紙……而就在那火起、眾人忙亂的時候,有一道人影,從旁邊兒偏廳緩步消失。
當時季陶然只隱約看了一眼,並沒認真在意是誰,然而此刻細細想來……
滿心冰寒。
白樘道:「雖然先生跟郭司空交情甚篤,然而,先生畢生都效力朝廷,該最知道知法犯法的意思,又經手過多少作奸犯科的惡行,為何在最後,竟也涉身其中?」
嚴大淼輕輕地笑了兩聲,道:「正因為見了太多,才最終忍無可忍。雖然尚書是個能幹之人,經手的案件,多半都會水落石出,可是……有更多的案子,畢竟如石沉大海,終生無解,而有的被害之人,何其無辜,卻偏慘死人前,再也不可復生。」
原本精明看透所有世情的眼中,也透出幾分不可說的微紅,嚴大淼道:「我跟郭司空交好,殊不知,郭毅,也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雖不是他的父親,卻宛如至親。那個孩子,可知天真正直的叫人心疼?然而那種結果,並不是他該得的!」
在場眾人,皆都寂然無聲,白樘,巽風,季陶然,齊齊看著嚴大淼。
嚴大淼頓了頓,才道:「這個案子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郭司空所為了,但我知道他的心情,甚至感同深受。偏偏陶然在我的書冊記載中找到了那帝王蝶的相關……後來,雖然他殺除了那幾個畜生,然而我心裡,總有些過不去,而郭毅……一想到那個孩子落得那個下場,可知我心中也是殺機滾滾?」
郭司空被軟禁刑部,嚴大淼曾也去探望過,因他是刑部元老,自然無人阻止,更加無人懷疑。
兩人相見,私底下,嚴大淼流露了助力之意,郭司空亦心知肚明。
畢竟兩人多年知交,不必言語,一個眼神便各自明瞭。
嚴大淼道:「所以最後那一句……我替他完成了。雖然人死不能復生,只是好歹……且要讓作惡之徒知道,行惡事,必然要自食惡果。」最後一句話,沉重肅穆,兀自帶恨。
嚴大淼吐露了這些,季陶然已經知道種種都被白樘說中了,彷彿大勢已去,他後退了幾步,抬手扶額。
白樘道:「那麼,睿親王一案呢?先生又作何解釋?」
嚴大淼啞然,半晌忽然回頭,望著白樘道:「倘若我說,那馬車之中的火藥跟我無關,尚書會不會相信?」
白樘微怔,待要探究這句真假,嚴大淼卻又意味深長笑了笑,道:「誠如尚書所言,我畢生經手過數不勝數的案子,目睹過形形色色的屍首在眼前……再慘烈的情形也都見識過,雖然並非過目不忘,可是那些東西於我眼前心底,揮之不退,我竟不知,為何這世間,會有那許多禽獸不如的兇徒,又為何明明無辜者,會落得那樣慘烈的下場?黑白混淆,天道不公,何其不公,我不能不見,卻也不能再忍。」
白樘皺眉無言,嚴大淼道:「我所欲者,只不過想要恢復天道之平衡,讓黑白分明,奸佞邪惡者,必讓其下場淒慘萬分,這才足以警戒震懾惡徒,維護良善。」
白樘聽著這一番話,不知為何,竟隱隱地似有些言外之意,便道:「但我們為刑官,豈不正是替天行道?」
嚴大淼斷然道:「這不夠!比如郭毅被害一案,你可能夠判罰那六人死刑麼?」
不等白樘回答,嚴大淼道:「不,你不能。不僅是因為他們皆都是高門子弟,更因為律法上並無這則規條!就算是郭司空去刑部喊冤,就算你主張正義,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將這幾個人關罰數月,然後叫各自領回家懲戒而已,這足夠麼?於我而言,不夠。」
白樘沉默,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我懂了。可是,若是身為刑官卻不能遵守刑律,竟要破出界限、毫無約束地任意行事,這本身而言,就已經是逾矩了。」
嚴大淼想了想,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
嚴大淼說到這裡,便看向季陶然:「你知道,我原本看好的人,是白公子。他天賦異稟,只可惜有那宗忌諱。只是我想不到,你竟能有這樣出色,想來我生平最後所做的至對的一件事,便是把畢生所學傳授給了你。」
方才將他兩人的談話從頭聽到尾,季陶然心情已不足以用一個「複雜」來形容,只顧定定地看著嚴大淼。
嚴大淼對上他的眼神,道:「我知道你現在未必明白我的選擇,而我……也希望,若干年後,你的心思意志,仍是牢固堅定,就如你此刻這般,並不會改變、並不會如我現在一樣……」
季陶然道:「先生。」心頭竟十足難過,幾乎墜下淚來。
嚴大淼看著白樘,微笑道:「大概尚書已經等的不耐煩了,是時候該把那件東西交給你了。」
說著便邁步往屋內走去,白樘起身:「先生。」
嚴大淼並不回頭,只道:「尚書若怕我趁機逃走,可跟著我來。」
白樘皺眉,卻並未出聲,卻見嚴大淼復又邁步往前,慢慢地進了裡屋。
白樘盯著門口,心中卻甚是不踏實,便也隨著往門口而去。
誰知才進門,便嗅到一股奇異的氣息,白樘一震,忙舉手摀住口鼻,撩開裡屋簾子,閃身入內。
卻白嚴大淼沿著炕邊兒,正緩緩滑在地上。
白樘竟失聲叫道:「先生!」撲上前去,試圖將他扶住。
嚴大淼竭力推了他一把:「不要靠近……」噴出一口鮮血。
這剎那,外間巽風、季陶然以及那小童都飛跑了進來,季陶然大叫一聲,也欲上前,卻被巽風拉住。
嚴大淼目光轉動,最後只看向季陶然,艱難地點了點頭,便合了雙眼。
正皆戰慄無言,忽地巽風道:「四爺!」
白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桌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枚嵌寶帶玉的寬大手鐲,雖看出有些古舊,但色澤卻越發深沉詭麗,黃金澄澄華貴,大海珠圓潤雪白,祖母綠幽幽閃爍,紅寶石宛如滴血,交相輝映,引得人無法移開目光。
太子府。
一名府內的醫官一邊兒上藥,一邊說道:「不知是什麼人這樣猖狂,敢對杜爺下手,莫非是不知道杜爺乃太子府的人麼?」
手臂上一道頗深的傷痕,血把上半身子都染了,費了些氣力才止住血,便又包紮。
杜雲鶴卻仍是那副半是陰沉的模樣,有氣無力似地道:「誰知道呢。」
那醫官歎道:「幸好是杜爺福大,若這一刀再往上些,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杜雲鶴「嗯」了聲,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