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閨中記 > 第311節 >

第311節

提審盧離這一場,並沒用許多公差,只傳了巽風震雷,兩個書吏,門口侍衛把守,不許閒人進內。
因有鴛鴦殺前車之鑒,這次緝拿到盧離之後,便由鐵衛送回刑部,關押在獨一間的黑獄之中,連獄卒都不得擅自相見。
黑獄比一般的刑部大牢要更安靜,被囚在此處,就如同被遺棄在與世隔絕之地一般,對於一些心志不算堅強的囚犯來說,最多是需關上一個月,人便半瘋了。
盧離靠在牆邊兒,抬頭望著頭頂那透氣的小孔,這房間中唯一的亮光便從那一處透進來,看的時間長了,甚至讓人覺著那是一隻俯首凝視的眼睛。
盧離看了會兒,眼前忽地出現如此一幕,年少的他在魯家的舊宅院中奔跑玩耍,不留神撞到伺候大奶奶的小丫頭綴兒,小丫頭新上身兒的石榴裙上便多了個新鮮的巴掌印兒。
綴兒大怒,指著罵道:「作死的小賤東西,是沒長眼麼?往你娘身上撞!」
盧離瞥她一眼,一聲不吭,綴兒越發氣惱:「就跟你那個不知廉恥的親娘一個樣兒,都這麼愛亂往人身上撲,可要不要臉!」
盧離皺眉,綴兒見他彷彿有些怒色,偏又說道:「你瞪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明明是哥兒的奶娘,誰知道還敢把自己當大娘了,你不信,且去後屋院裡瞧瞧!」
盧離轉身就跑,聽得綴兒在後面仍是「騷'貨長賤人短」的罵著。
他來至後院,才進院門,就聽見有些氣喘吁吁的聲兒,隔著窗扇透出來,依稀有些熟悉。
盧離跑到窗戶邊上,那窗扇往外支著,怎奈他個子小,看不見,只得拚命踮起腳來,昂頭朝內看去。
卻見裡頭炕上,是魯家的大老爺,褪了褲兒,正壓著人行事,那人衣衫凌亂,一把頭髮吊在炕邊兒,嘴裡哼哼嘰嘰不停。
兩人興起之時,那婦人一個轉身,無意看見了窗外的小孩兒,面上因露出惱意,竟衝著他大使眼色,示意他快些離開。
盧離當時還並不明白那到底是怎麼了,也不明白當時他心中究竟是何感覺,直到那天鴛鴦殺來至魯家,大開殺戒,他同樣是在外頭,呆呆看著裡頭,在深覺可怕之時,忽然又覺著……這些人……活該如此。
包括他的那個曾拚命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攪自己好事的「親娘」,當看著她嚥氣之時,盧離並不覺得如何傷感。
以後不會再有人罵他「小賤東西」,也不會再有人打他,把他關進柴房裡了……唯一有點可惜的是,以後就不能再跟人叫「娘」。
誰知張大繼竟會收留他,張娘子身子雖不好,可卻是真心實意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那時盧離才知道,原來並不是任何的「娘親」都是「騷、貨賤人」,他甚至常常懊悔:為什麼他不是張大繼跟張娘子的親生兒子呢?
可他想不到,害了張大繼的,卻也是他自己。那天他因殺了朱三郎家的狗,給那尖嘴婦人告訴了張大繼,此後,張大繼神智一直有些恍惚。當夜他喝了很多酒,喝醉了,便拉著盧離的手說:「人不是畜生……不能當畜生,你不是的……」
盧離似懂非懂。
不出半個月,張大繼就忽然失心瘋了。
朱三郎是張娘子的弟弟,本來張大繼在刑部當差之時,這兩個人慇勤備至,不知來打了多少次秋風,求張大繼辦了多少難為的事兒,然而自從張大繼自刑部退了後,這兩個人漸漸地就變了嘴臉。
就算是張娘子因為要吃藥的原因費錢,一時手頭吃緊跟他們借一絲半點兒,他們也都跟鐵老虎一樣,牙縫兒都鉗的緊緊地。
在盧離進了京兆府之後,他們總算是見了點兒晴色,一日提了盒點心來見,盧離只冷冷淡淡地應酬,朱三郎才訕訕對盧離說,有一件事需要他幫忙。
盧離直說幫不上,一口回絕。
朱三郎還未如何,孫氏先發了瘋,指著之盧離鼻子罵道:「你不過是張家的養子,若不是姐姐好心收留你,你早就死了,如今翅膀硬了,卻絲毫也不帶挈親戚,真真兒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張娘子在內聽見,只顧咳嗽,雖有心要幫孩子,怎奈無法下炕,掙扎來去,便跌在地上!
盧離也不說話,只拔出腰間刀放在桌上,然後冷冷地掃著他們兩人。
自此兩夫婦再也未曾上門。
鐵鏈聲響,盧離從回憶中醒來,見公差進來提審。
外間雖鬧得地覆天翻,盧離卻絲毫不知情,被帶上堂來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問白樘:「他們兩個死了不曾?」
白樘自然不會回答,只道:「你是盼著他們死,還是活?」
盧離瞇起雙眼,最終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白樘垂眸看著桌上案冊,因說道:「盧離,你是從何得知鴛鴦殺作案手法,又是如何模仿他作案的,快些供認。」
此刻盧離的目光,不再似先前般陰冷,卻只是淡然冷漠。
或許是知道大限將至,或許這些事憋在他心底太久了,盧離毫無隱瞞,淡淡道:「我是魯家唯一倖存的活口,自然知道,另外……」
面上忽然泛出一種類似憐憫之色:「義父為了鴛鴦殺勞心勞力十多年,那人已經成了他的心魔,我親眼見義父鎮日忙碌在外不著家,親眼看著義母日日盼望卻終究失望。我恨那個人,卻也極怕那個人。」
白樘道:「你既然恨怕,如何還要讓自己也如他一樣?」
盧離道:「你可知我義父因何而發瘋?只因他看見我殺了那朱三家的狗兒,他害怕,害怕我也成為鴛鴦殺那樣的兇徒。」
白樘問:「那你因何還要辜負張捕頭所願。」
盧離道:「我並沒辜負他,他活著之時,我從未做過任何違法亂紀之事。」
白樘問道:「那之後呢,又是因何改變?」
盧離道:「侍郎何必只是問我,難道你不知道麼?義父義母都相繼去世了,這世上我還在乎誰?這世上還有誰能攔著我?」他嘶嘶地笑了起來。
白樘頓了頓:「那林稟正呢?」
盧離聽到這個名字,略想了一會兒,便又道:「他是個有趣的人,我一看他,就知道他心中有事,他身上有股殺氣,只是下不了決心而已,當時義母還在世,我並不想動手,就只暗中觀察他……」
當看著身邊兒有個跟自己有一絲相似的人之時,無法親自動手的盧離彷彿找到了人生樂趣所在,他看著林稟正困苦,看著他走上邪路,看著他一再犯案……就彷彿他自個兒也跟著行事一樣,如同一種詭異的演練。
有一次他甚至裝作一無所知的前去接觸林稟正,看著他微微驚慌卻又冷漠的模樣,盧離心中興奮莫名。
他甚至暗暗希望林稟正可以更瘋狂一些,讓這場嗜殺之戲不必落幕。
只可惜,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終局。
擒拿林稟正之時,京兆府的人也在場,只一眼,他就認出了被巽風抱著出來的那個人是誰,雖然被包裹的看不出端倪,卻瞞不過他的眼。
——崔雲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