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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節

因此雲鬟歎了口氣,便將內情解釋給季陶然聽。
原來先前,在羅氏房中之時,丫頭小慧來奉茶,雲鬟曾見過小慧腰間綴著一個香囊,她雖只掃了一眼,卻看得很是分明。
方才崔承過來興師問罪,她因也見了崔鈺腰間這香囊,原本這種香囊,毫無花色,亦不名貴,自是隨處都有,可雲鬟卻一眼便認出來,這正是小慧曾佩戴的那個。
因香囊的一角兒,尚有一處白色線頭未曾鉸了去,直直地戳著,尋常之人自不留意,但對雲鬟而言,簡直如一張名刺般鮮明打眼。
只有一點不同的是,當時小慧戴著的時候,還是空著的,此刻在崔鈺身上,卻是鼓起來,看著沉甸甸的。
因此雲鬟只一詐,果然崔鈺撐不住,自己摘了香囊,露了出來。
季陶然聽了,喜不自禁,又看雲鬟,又喜又笑,道:「好妹妹,你怎地這樣厲害?」
雲鬟雖不願跟他多有接觸,然而見他這樣喜笑顏開的模樣,這笑容堪比太陽之光,雲鬟心頭微酸,便也一笑道:「這算什麼?」
季陶然興高采烈,忽然說道:「你這能耐,竟跟清輝不相上下了。」
既然開了頭,雲鬟也再難硬裝下去,便問道:「什麼意思?」
季陶然好不容易同她說上了話,當下便把前日在刑部時候,嚴大淼說清輝極有「天賦」、「萬中無一」等話一概說了,因道:「我瞧你們兩個這能耐,倒是異曲同工的。你覺著呢?」
季陶然感慨了一句,忽然又道:「不知嚴大人見了你……會覺著如何?」
雲鬟見他抓耳撓腮,沒個停歇,便笑了笑:「罷了,別在此手舞足蹈的,讓人看了成什麼樣子。」說了一句,低頭往回而行。
季陶然忙跟上,因聽了雲鬟這句,雖然聽著淡,可隱隱地有些柔和之意,季陶然心頭一陣恍惚,不由想道:「怪不得清輝說她不是那樣的……原來清輝說的果然至真,只不過,先前妹妹如何那樣待我呢?」
然而季陶然心中雖然存疑,卻不敢立刻就問,生怕再惹了雲鬟不喜。
頃刻兩人回到雲鬟住的院子,進了門,入內落座,季陶然打量週遭,忽然見裡屋帳子底下枕頭邊兒上,有一隻小牛犢,若隱若現,如斯眼熟。
季陶然一見,想到她說「早不知扔到哪裡去了」,可見又是口是心非。
雲鬟回頭看見,面上微紅,只做若無其事狀,回身到床邊兒,甩手把那小牛扔到枕頭後面。
季陶然只顧呆看,一時並沒說話,雲鬟叫丫頭上茶,季陶然慢慢吃了口茶,才回過神來。
雲鬟打量季陶然,此刻才肯認真地望著這舊時相識,然而望著他時,不免便想起那些不願回憶之事來,便又轉開頭去。
兩個人一時都不曾言語,屋內格外靜謐,只聽見外頭風吹竹子,時而是小丫頭說話的聲音悄悄傳來。
雲鬟因心裡微亂,便不欲如此尷尬面對,想到方才季陶然說起白清輝來,她便也想到一事,因問道:「如何你們常去刑部麼?」
季陶然正滿心空茫,不知說什麼好,聽了這話,便捉到了救命稻草,忙道:「不是我肯去,是清輝一直拉著我去。」
雲鬟笑道:「這可奇了,總去刑部做什麼?難道是去見……」
季陶然猜到她的意思,便道:「並不是去見白四爺的,清輝同四爺兩個……不大好呢。」
雲鬟抬眸,季陶然卻咳嗽了聲,不好背後說人家的閒話,就道:「清輝拉我去,是找嚴大人的,今兒去,卻是叫我看那勞什子屍首。」一時之間愁眉苦臉,彷彿回想起先前那不堪回首的情形。
季陶然本擔心雲鬟聽了「屍首」,必然害怕,不料她竟問道:「是因什麼緣故呢?」竟滿是好奇似的。
季陶然見狀,才又放心地一一說來。
先前清輝拉了季陶然前往刑部,正嚴大淼不在,清輝問明上回帶來的那當鋪的屍體在何處,便拽著季陶然前往查看。
因清輝來過兩回,嚴大淼對他又另眼相看,且又是白樘的公子,因此眾人都不攔著,反是季陶然,咬牙抱著柱子,並不肯前往一步,道:「你要看則自己看,拉我做什麼?」
白清輝見他死抱著柱子,忍笑道:「我怕我見血暈了,自然要你幫手。」
季陶然索性抖開他的手,一發用雙手抱緊柱子道:「你見血暈了不打緊,我若看了那勞什子,回頭晚上做噩夢如何是好?」
白清輝道:「大不了我陪你睡。」
季陶然回頭看他一眼:「那更睡不著了。」
行驗所的幾個人看見這般情形,都嘻嘻哈哈地站遠了看熱鬧,季陶然叫苦連天,嚷道:「你隨便叫個驗官隨你去就是了,何苦只賴我。」
清輝好說歹說,終於勸他放手,到了屋裡,戰戰兢兢把那屍首看了一回。
因死了多日,死者又是乾瘦老者,傷口且又猙獰可怖,季陶然看了片刻,幾乎窒息暈厥,最後連滾帶爬跑了出來,撲在柱子旁邊,大吐特吐。
清輝卻仍又看了會子,才踱步出門,面上神色如常,就彷彿閒坐廳內喝了一回茶一般。
因畢竟死了甚久,傷口又且處理過,血漬早就干了,是以清輝看了無礙。
清輝又叫了那仵作來,便問起馮貴的傷,那仵作因見了他行事做派,不敢把他當尋常小孩兒看待,便拿了記錄冊子來,道:「那人因在京兆尹療傷過,記錄的很是清楚,他的雙手之上有傷,肋下兩處,胸前三處,大腿上也有一處劃傷,胸口那兩處傷的最重,若不是發覺的早,也就因失血過多救不得了。」
清輝問道:「脖子上呢?」
仵作仔細又看了一回,搖頭:「不曾有。」
仵作說罷,便問道:「小公子因何問起這些?」
清輝不答,只問:「昨兒那個粱哥兒的屍首可在行驗所麼?」
仵作道:「不曾來,此刻還在京兆尹。」
清輝點頭,便叫了季陶然要去,季陶然才有些神魂歸位,鬼使神差問道:「你又做什麼?可別說是要去京兆尹。」說完之後,猛對上清輝的眼神,季陶然立刻握住自己的嘴,暗覺自己真真兒的是一隻烏鴉一般,一言中的。
季陶然因繪聲繪色地說了被清輝押著去各處「驗屍」之事,雲鬟聽得又是緊張,又覺好笑,可聽他兩個人如斯相處……又有幾分感慨。
然而對季陶然而言,這記憶卻早不是一個「不堪回首」可以形容。
他原本以為在刑部行驗所那經歷已經算是地獄一般,不料來至京兆尹,卻更叫他覺著如進了地獄十八層。
只因這小夥計粱哥兒死的不長,傷口開綻,自有些血跡未乾,清輝只看一眼,便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