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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節

主子們的事,陳叔自然不敢也不能多嘴,可心底卻一直都深以為遺憾,為謝氏而不平。
先前雖見了崔印,知道他是名門顯貴,然而對陳叔來說,他對謝氏「始亂終棄」,對鳳哥兒「棄之不顧」,實則……卻只是個寡情薄倖的貴公子罷了,對謝氏來說並非良配,對鳳哥兒來說並非完父。
如今聽雲鬟問,陳叔心裡雖不喜歡崔印,倒也不便直口說出,便支吾道:「侯爺麼……自然是大戶人家的公子,我們這些鄉野村人哪裡懂得,又哪裡敢說。」
雲鬟聞言,笑了笑,便道:「陳叔不必說,我也明白。然而你可知道我心底想什麼?」
陳叔搖了搖頭,雲鬟輕聲道:「我心裡想,縱然我跟著父親回了京,在那偌大府裡,只怕也討不了好兒的,畢竟我親娘沒了,父親又是不管事的……」
陳叔見她果然說的直接,心中震動,忙問:「小主子叫我去那麼遠的地方置買房屋,難道……」
雲鬟默然:不錯,早在崔印親自來之前,她就有此打算,且正如先前她跟陳叔說過的,——此事她已經想過千百回。
雲鬟所思所想,便是在侯府派人來接她之前,她只尋一個由頭,譬如對外放話說,是謝家的人來接了她去,然後帶著陳叔等貼身的人一走了之,遠遠地去到那江南水鄉之地避居。
橫豎對侯府來說,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之人罷了,就算是找不到了,或者驚動官府,也只是一時的,何況難道真的非她不可?更何況她有心躲避,別人自然難以尋到。
可是雲鬟之所以下如此決心的理由,卻並不僅僅是跟陳叔所說的這個,而是……對她來說,轉頭南下,而非北上,只有這般,她的命運才能完完全全地扭轉,跟先前的徹底不同。
就如痛下決心、揮刀斬斷所有一樣,如此才能斷了往後跟那許多人的種種羈絆,那些剪不斷,理還亂,動魄驚心的孽障孽緣。
陳叔終於懂了雲鬟的意思,他心中自然震驚非常,雖然知道小主子向來自有主意,可是如此……卻委實有些驚世駭俗了。
竟然捨得京城那花花之地,侯門公府的大宅大院,千金小姐的身份……寧肯銷聲匿跡地遠遁……
若非向來知道雲鬟的心性,陳叔必然以為不過是小孩兒家的任性胡為罷了,然而望著燈下雲鬟澈然堅定的目光,陳叔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橫豎……我只聽小主子的罷了。只要您想好了,我並沒有二話。」
雲鬟一笑點頭,當下便不再說此事,只又詳細問起陳叔一路的情形。
陳叔方又道:「都是我的身子拖累了,加上太長時間沒趕路了,又水土不服的,那天才撐著到了揚州,可巧就病倒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得虧遇上了好人,請了個高明的大夫,養了十幾天,才又活了過來。」
雲鬟見他比先前枯瘦了好些,心中難過,便道:「陳叔,苦了你了。」
陳叔笑道:「哪裡話,我害怕耽擱了正經事兒呢,還好仍是做成了,不然我也要無臉回來見鳳哥兒了。」
雲鬟知道他急著趕路,自然虧虛了身子,只怕要多調理些時日才好,當下便不再同他說下去,只催他快些回去休息。
陳叔去後,雲鬟復回到裡屋,因露珠兒跟林嬤嬤都給她打發了,此刻屋內寂靜無聲。
雲鬟心中卻有些異樣之感,她靜坐想了片刻,便輕輕地喚道:「巽風。」
喚聲似輕煙裊過,卻無人應聲,雲鬟復又叫道:「巽風?」仍是悄然寂靜。
雲鬟見巽風果然不在,才微微地鬆了口氣。
自打崔印帶人來到莊上後,巽風便不似先前異樣跟她跟的緊了,方才雲鬟同陳叔交談之前又四處打量過,並沒見到蹤跡。
可同陳叔說完心事之後,卻始終有些忐忑,總有不踏實之感,因此便詐喚了兩聲。
巽風既然沒答應,自是不在場了……雲鬟心想。
然而忽地轉念又想到:「他們分明是白四爺所留的人,然而我跟四爺毫不相干,竟是為何要這樣相待……」
雲鬟想了會子,又咬了咬唇,低頭暗歎了聲:「縱然留了人在這兒,只怕也沒要緊,白四爺……是何等的人,怎麼在一個萍水相逢的小丫頭身上留心分神呢,他留下巽風阿澤他們,不過是憐憫莊上無人照應,又或許,是因上回那王典來鬧的一場……他心性謹慎,不欲再出事端罷了。可就算留了巽風又怎麼樣,倘或巽風真的聽見了我的打算,難道白四爺還能插手不成?照他的性情,只怕也萬事不說而已。」
雲鬟想到這裡,微微笑了笑,可雖是想著此事,心底卻一個閃念,竟沒來由地又想起崔印突如其來的緣故。
雲鬟先前雖聽胡嬤嬤的丫頭說過,崔印之所以親自來接,不過是因沈丞相夫人的一句話……然而區區一個不起眼兒的侯門小姐,向來跟沈家又無瓜葛,無緣無故哪裡會驚動丞相府的人?
可若是……白四爺……就不同了。
一念至此,心猛地跳了一跳,隱隱鈍痛。
雲鬟按著胸前,忽地覺著莫名口渴,便站起身來,可人起身了,卻又忘了要做什麼,便只顧呆站。
不料正露珠兒從外進來,見她直愣愣地站著,便吃了一驚,忙走過來道:「姑娘,怎麼了?」
雲鬟合了合眼,才隱約道:「你來的正好兒,我要吃口茶。」
露珠兒忙去倒茶來,雲鬟兀自覺著心裡悶悶的很,便走到窗戶旁,把窗扇打開。
迎面而來的是如潑墨似的濃夜,廊下跟門首的燈籠光朦朧幽淡,夜間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週身絲絲地發寒。
雲鬟抬手抱臂,手指輕撫過臂膀,又或許是夜晚的鄉野裡濕氣太重了,頃刻間,眼角竟也有些潮潤潤的。
次日,崔印便又去寶室寺裡觀賞那唐時的大銅鐘,中午吃了素齋,下午才回。
崔印來至後院,便趁興對雲鬟道:「難得,先前聽聞鄜州,只覺著籍籍無名而已,誰知竟有這許多好去處,那鳳凰山洛水河且不說了,單是今兒看過的銅鐘,先前去過的柏山寺塔,石泓寺石窟,以及八卦塔群等八景,已經是極難得罕見的了,早知這般好玩兒,該早來再多住些日子才好。」
雲鬟只不言語,她雖在鄜州住了兩年,但週遭的這些景致尚沒看完全,只在謝氏身子還撐得住的時候,曾同她一塊兒游過鳳凰山,也曾去過寶室寺還願,兩人親手撫摸過那銅鐘……其他各地,卻不曾踏足。
崔印見她不答,自知失言,便笑道:「不過為父可不是特意來玩耍的,鬟兒該知道的呢?」
雲鬟笑了笑:「這是自然,父親既然喜歡此處,多住些日子也是無妨的。」
崔印道:「已經住了好些日子了,若不是因為你的病,早該回京了呢,這會子京內還不知如何……只怕催回的信已經在路上了。」
雲鬟聽了,便面有憂色,崔印問道:「怎麼了?」
雲鬟道:「父親且答應不惱,女兒才敢說。」
崔印十分好奇,便正色道:「到底是怎麼樣呢?我不惱就是了。你且說。」
雲鬟方小聲道:「女兒想,這會子還是不跟父親回京去,只因……母親去了還不到三年,得是明年開春兒的時候才算,所以女兒懇求父親答應,讓女兒在此地再留數月,好歹給母親守足了三年的孝,才能安心跟父親回京呢……畢竟此次一回去,就再也不會回到此地了。」雲鬟低聲說著,略微哽咽,眼中便有淚光閃爍。
崔印聽了,大為意外,但一方面,卻也禁不住為她如此孝心而動容。
崔印默默出神,片刻才道:「好鬟兒,不想你的孝心這樣重,為父自然是想成全你的,可是,京內催的急……若是這回不帶你回去,你祖母必然不依,又要罵我不幹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