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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節

雲鬟並未問出口,阿風也不曾再出聲,雲鬟默默地抱起膝頭,揚首又看了會兒月色,才覺有些睏倦,當下揉了揉雙眼,起身入內歇息。
又過兩日,雲鬟的手臂好了許多,又因實在天熱,便把夾板去了,只用絲帶吊在頸間而已。
林嬤嬤因如此,等閒便不再叫她出去玩耍,生怕不留神碰著,小孩兒骨頭柔脆,只怕又要生事。
雲鬟習慣在外清閒,在宅子裡未免發悶,何況手不能動,連想抄抄字安心都不能。
這日,正蹲在池子邊上,看那水裡魚兒嬉戲,忽地聽見女孩子聲音道:「姐姐如何有空來了?」
另一個人道:「今兒主人家有事出門,管家就放了我半日假,我因想著多日不曾回來了,自然要回來看一看呢,姑娘可還好,手好了不曾?」
雲鬟抬頭,正見到兩個女孩子從廊下走出來,左邊兒的是露珠兒,右邊問話的,卻正是程曉晴。
原來先前經歷過王典之事後,程曉晴又說了自己的身世,求雲鬟留她,便算是救命了。
雲鬟思來想去,留程曉晴在莊內其實也是使得的,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然而程曉晴對她而言,記憶最深的那段恰是她最不想記起的,倘若留在身邊,自然便如一根刺一樣,時不時碰到,也是難過。
只是自然不能再趕她回去,倘若她家中真是那個情形,豈不是白害她去死?因此雲鬟想了兩日,便托了秦晨,讓他留意鄜州城中、那行善積德的大戶之家,看有沒有尋丫頭用的,給程曉晴尋個出路。
秦晨倒也痛快,很快便找到一戶胡姓的富戶家中,雲鬟便把程曉晴叫來,對她說明了,讓她去胡家安身。
程曉晴聽了自是意外,仍懇求雲鬟留下她,見雲鬟意思已決,程曉晴才答應了,落淚跪別雲鬟,陳叔又親自送了她過去胡家,見果然是個殷善之家,倒也罷了。
後來雲鬟也聽林嬤嬤提起過一兩句,說程曉晴在胡家甚好,因她手腳勤快,人且伶俐,主人家很是稱讚喜歡。
雲鬟聽了,便也放心了。
此刻見程曉晴回來,雲鬟不想跟她相見,虧得她人在山石背後,因此兩個丫頭都不曾看見她。
只聽露珠兒道:「姑娘很好,手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妹妹向來可也好?」
程曉晴笑著說好,露珠兒道:「這我就放心了,可知我也捨不得妹妹呢,恨不得你留下,同我做個伴兒也是好的。」
程曉晴道:「我自也恨不得留下,只是沒有福氣罷了……是了,家裡的太太對我很好,先前做衣裳剩下了些零碎布頭,我瞧著不錯,白扔了可惜的,就跟太太要了來,抽空就納了兩雙鞋底子,我知道莊上人手少,只怕這些不在意,姐姐若不嫌棄,就留下……還有兩雙是給林嬤嬤跟姑娘的,好歹算是我一點心意,若是嫌棄,就罷了。」
露珠兒喜道:「我近來正做呢,你竟這樣有心?」
程曉晴道:「我的針線粗,別的也不會呢,若不嫌,只湊合用就是了。」兩個人說說笑笑,露珠兒便引著她,進房內坐著說話去了。
雲鬟只等兩人都去了後,才站起身來,因不想見程曉晴,又知道露珠兒必然要領著她去找自個兒的,因此雲鬟並不回房,又特避開花園,卻往素來不常去轉的偏院裡去。
素閒莊因人手少,空置的房間院落自然甚多,可拾掇的十分乾淨,偏院這邊兒,從花園內引出來的甬道,地上都是鵝卵石鋪就,走起來輕而無聲。
因今日天陰陰的,雖仍有些熱,卻不怕曬,雲鬟索性漫步而行,隨意四看。
雲鬟走了片刻,正看那圍牆邊兒上的大葉蘭生得甚好,忽地聽見牆內有人道:「好生古怪,我如何也想不通,怎麼竟留我們在此,卻要到幾時才能回京呢?」聲音頗年輕,有些焦躁之意。
另一人笑道:「橫豎四爺吩咐的,且安心留著就是,去哪裡當差不是當差呢,何況此地清閒的很。」
那年輕人埋怨道:「可知我最耐不住的便是清閒?四爺到底是怎麼了,竟讓我們在這兒看著一個小丫頭?」他頓了頓,便又問道:「哥哥可知道四爺跟這裡有什麼淵源麼?如何風哥哥也不透露半分的?」
正說到這裡,忽然輕輕一聲咳嗽響起,牆內兩人自然聽見了,當下寂然無聲。
雲鬟呆呆站著不動,她早聽出那年輕些的聲兒是「阿澤」,另一個卻是阿雷。
這倒也罷了,然而那一聲「四爺」,卻叫她恍然真個兒有種震雷在耳之感,只是尚未聽完,就被咳嗽聲打斷。
而院內兩人聽聞此聲,便雙雙跳了出來,那阿澤人還未出來,早已經笑道:「如何一說到巽風哥哥,哥哥就回來了……」
誰知話未說完,猛然見眼前站著的竟是雲鬟,阿澤頓時停口,差點兒咬到自個兒的舌尖。
那出聲咳嗽提醒的,自然正是阿風,此刻站在雲鬟身後不遠,轉頭不悅地看了阿澤跟阿雷兩人一眼,兩個人縱然再老練,此刻也忍不住有些錯愕,阿澤的面上更是訕訕的,望著雲鬟道:「你……咳,大小姐……」
雲鬟並不答話,只默默地望著他,阿澤被她明亮沉靜的眸子這般一瞅,不知為何心裡竟有些發毛。
阿雷心中急轉,自忖這小女娃兒年幼,縱然是聽見了方纔的話,只怕也不懂,當下便要說幾句話來掩飾,不料雲鬟一言不發,轉身便要走。
阿澤跟阿雷大為意外,兩人對視一眼,阿雷便瞪阿澤,低低道:「都是你……」
阿澤道:「我又怎麼知道……不過這孩子好像並不懂……」
兩人心懷僥倖,面面相覷,才說到這裡,便見雲鬟止步,回頭望著他們,道:「你們方才說的四爺,可是姓白的大人麼?」
女孩兒脆生生的聲音,卻把兩人都驚了一跳,竟不知如何回答。
雲鬟看著他們兩個的臉色,卻已經知道了答案,當下也不等他們回答,仍是轉身,竟沉默平靜地自去了。
在雲鬟去後,那邊兒巽風才露面,白了兩個闖禍之人一眼,阿澤道:「這、這孩子果然認得四爺呢?」
巽風冷道:「你還是不要管別人,自個兒多求四爺不知此事罷。」
阿澤瞠目結舌,巽風哼了聲,轉身要走的功夫,忽然聽見天邊悶雷聲聲,猶如雷神駕著戰車,極快地從遠處滾到近前!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天色越發暗沉下來,幾聲驚雷後,一陣急雨隨著狂風席捲而至!
且說雲鬟無意中聽了究竟,便沿路返回,才走到花園之中,便已經落雨了,她信步到了花園亭子內避雨,卻見眼前一片水幕交織,彷彿天地都浸潤在雨水之中。
她呆呆地站了良久,恍恍惚惚,心底滋味莫名,乍驚乍喜,乍暖乍冷,悲欣交集……竟無法形容。
直到一陣風吹來,雨絲撲在臉上身上,一片沁涼。雲鬟打了個寒顫,忽然想起一事,當下也顧不得外頭雨下的正大,便忙邁步跳下台階,沿路往書房而去!
雖說一路上有遊廊遮擋,當跑到書房之時,整個人卻仍是濕透了。
雲鬟顧不得,遠遠掃了一眼,見書房的窗戶果然尚開著,她便急急地跳到裡間兒,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才要去書桌邊兒上,卻忽地猛然剎住腳。
卻見在書桌旁的椅子上,赫然坐著一人,見她進來,便抬起頭來,此刻天色陰沉,室內更是暗如薄暮,少年的雙眼澄亮似水,微微泛著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