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閨中記 > 第67節 >

第67節

浮生卻已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白樘見狀歎道:「王典是個睚眥必報的兇惡小人,原本遍尋不著之時,我以為他趁此機會逃之夭夭了,直到我想起……」
白樘欲言又止,心底卻想起素閒莊上那青玫丫頭出事的那日。
——那天,他本是去素閒莊見雲鬟的,其實以他的性子、身份,本不會做此破格唐突之事,畢竟對方只是個小女孩子罷了,很不該親自「登門造訪」。
只因,一來在縣衙公堂上見她獨立相抗黃誠,那份氣度談吐,舉手投足,皆是不凡……二來,不由就想起了昔日那件始終無法忘懷的舊事。
再加上浮生一直在耳畔嘀咕「鳳哥兒鳳哥兒」,那日他才偶然動興,便親來了素閒莊,誰知卻不巧地竟撲了個空……
待暗哨報信,白樘跟杜雲鶴兩人趕到樹林之中。
杜雲鶴自護著趙六而去,而他因聽聞死了人,本能地便快步入林,彼時火把的光閃爍,照的樹林中光怪陸離,若鬼影爍爍,而若干大人身影之中,是那個小小地人影,伶仃立在眾人之間。
白樘不知的是,一念生,一意動,不免便牽出更多來。
他一探素閒莊,二抱鳳哥兒回莊上……這兩件事,卻都落到了有心人的眼中。
起初白樘不以為意,畢竟對他而言公務在身,亦是最要緊的,分身份心給素閒莊也不過是一時之興而已,何況他此行緊迫,又著急回京,是以一刻也不耽擱,事情定了後,便立刻啟程。
然而在半路上,卻總覺著心神不寧,總覺著似乎忽略了什麼……
他經年辦案,六感自跟尋常人不同,一旦發覺異樣,便細細尋思先前自個兒的一言一行,可自省之下,卻覺著一切皆都規矩嚴禁,並沒什麼不妥之處,只除了……
——那一遭兒的素閒莊之行,對他而言,卻是破格所為了。
白樘心頭一涼。
一念至此,頓時便把素閒莊內的情形遍想了一回,那清幽偏僻的莊子,仗著本地民風淳樸又沒有得力的護院……偌大的一座莊園不停地在他心底眼前閃閃爍爍,如此毫無防備的宅邸,惹眼的小鳳哥兒,曾經謝二的糾纏,青玫之死……倘若再被個歹惡的有心人盯上,只怕……
一直到兩個字沒來由地跳出在眼前:滅——門。
當這個字眼兒出現之時,白樘眼前也似有白光閃爍,頓時明白了這半路困惑他心的到底是什麼了。
鄜州大牢的逃獄——昔日惡貫滿盈最喜潛入孤宅滅人滿門的王典,曾經栽在自己手中,卻始終凶性不改的那人。
素閒莊,王典,看似八竿子打不著,卻偏偏碰在一起,白樘再無他念,只勒轉馬頭,不由分說地打馬往回!
他不知自己這一番推測到底會不會成真,只不過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便不能等閒視之,何況他素來極信自己的直覺,這種直覺並不是無來由的,而是多年辦案累積的經驗,跟獵者對於惡物的天生敏銳。
事實證明他果然是所料不錯,且正及時來到,救了雲鬟……再遲一些,便不知道究竟會如何了。
然而白樘心底卻毫無喜悅之意,反而有著深深的懊惱。
白樘極難忘記那一幕。
——將俘獲的王典同黨扔入廳內後,在王典錯愕之時他閃身入內,果然趁其不備擊傷了王典,然而這賊人卻甚是奸猾,竟順勢倒退出去。
白樘本要將崔雲鬟拉扯過來,卻因此而差之毫釐,他能察覺自己的指尖兒蹭過那女孩子臂上的罩衣一角,但明明感知,卻無論如何都握不住了。
只眼睜睜地看她被帶著往後,木匾額砸落下來……
這一切,卻都是因為他一時的心血來潮所致——倘若他不曾興動來探素閒莊,也不曾多事那夜抱她回莊子,王典又哪裡會留意到這些,又怎會意欲借此來要挾他?
當時在場的眾人都覺著是他救了素閒莊上下,然而對白樘而言,卻反而是他差點兒害了這一莊子的人,還有……鳳哥兒。
先前他兀自能氣定神閒地將她從鴛鴦殺的手中救回來,毫髮無損地……但是這一回,儼然失手。
故而後來……竟差些兒失控……
白樘握著書卷,雙眸雖是看著書頁,神魂卻已浮動。
忽地聽耳畔浮生喚道:「四爺,四爺?」
白樘一怔,定睛看去,卻見任浮生走到跟前兒,說道:「四爺,差不多要歇著了罷。」
白樘垂眸道:「你且去罷。」
任浮生答應了,轉身欲走,忽地又停下來,看向白樘,白樘問道:「還有何事?」
浮生盯了他一會兒,才笑道:「沒別的事兒了……四爺若是找我,就叫一聲兒,我在隔壁自會聽見。」
浮生邁步出門,他將門帶上,卻並不立刻離開,只是皺眉默默地。
而此刻浮生所想的,卻也是在素閒莊內的情形……那日待他趕到,遠遠地看見白樘舉手擊中王典天靈蓋,走近了看,才見果然是四爺將對方一招斃命。
他跟著白樘這許多年,還是頭一次看見他這樣利落地殺人,昔日不管是再多罪大惡極的兇犯,若是白樘出手緝拿,多會留對方一命,好待仔細的審訊記錄,像是今日這般出手便是狠招的,還是頭一次。
可是浮生卻總是不敢問出來,只得把此情埋下罷了。
兩人一路披星戴月,緊趕慢行,月餘終於回到京中。
白樘打發浮生自回家去,他卻並不回府,只先去拜見當朝的丞相沈正引。
相府的門上見了是他,忙迎出來,笑道:「四爺回京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白樘道:「才回,相爺可在府中?」
門上答應,不敢耽誤,忙入內通報,才穿過角門,裡頭早有人出來迎著,自引白樘入內而去。
不多時來至沈相書房,白樘入內,書桌後有人轉了出來,卻是個身著月白長衫的中年男子,容長臉,身形偏瘦,長髯飄飄,正是本朝丞相沈正引。
白樘上前見禮,口稱「恩相」,沈正引踏前一步,含笑扶著,道:「衡直一路辛苦,不必多禮。」因親攙著手兒,便同到了裡間落座。
兩人略寒暄幾句,白樘便把鄜州的情形說了一遍,因道:「先前我叫人帶了密信上京,恩相只怕已經看過了?」
沈正引點頭:「已是看過了,現如今那花啟宗還是不曾緝拿歸案麼?」
白樘道:「已經查到此人蹤跡,因衛鐵騎前些日子正在鄜州,我便叫他領了人親去追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