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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節

陳叔歎道:「雖不缺錢銀使喚,但如今要找個可靠頂用的人手也是難得的很呢。」
秦晨道:「別的倒也罷了,鳳哥兒身邊卻要有個得力的人跟著才是,她本來就夠冷的了,如今沒了人陪著,真怕她悶出病來。」
陳叔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只是跟小主子說的時候,她都給回絕了,說是不要伺候的人了。」
秦晨道:「牛心古怪,我自來不曾見過年紀這樣小,偏偏這樣奇異的娃兒……」
兩人對話之時,黃知縣始終不曾做聲,聽到這裡才道:「又在胡說。背後論人,非君子所為。」
秦晨不以為然,笑說:「我不過是個粗人,大人說什麼君子,也太抬舉我了。」
正說到這兒,外頭露珠兒陪著雲鬟來到,黃知縣已起身相迎,抬頭時候,見雲鬟自門外進來。
因是在家中,本也未打算見外客,便只尋常的寬袖黑縐紗褙子,裡頭雪色素緞衣裳,仍單單挽著一個獨髻,別著半透的白玉雲頭簪,眉如黛畫,目含秋水,十分可喜可敬的模樣。
秦晨一看,先笑說:「鳳哥兒越發伶俐了,這幅打扮倒也清爽的緊,楞眼一瞧,還以為是哪裡的小道童來了呢。」
雲鬟一笑上前見禮,黃誠白了秦晨一眼,秦晨方含笑不語。
三人分別落座,雲鬟舉手請茶,黃誠略啜了口,秦晨卻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因知道黃誠跟雲鬟有「體己話」,便又尋了個借口,自行出了花廳。
當即廳中只剩下兩人,雲鬟便道:「聽聞大人將鬼殺一案斷的利落明白,可喜可賀。」
黃誠聽她提起,微微一笑:「多謝鳳哥兒。」
雲鬟道:「想必大人今日來此,是為了昔日之約了?」
黃誠舉目看她,此刻,雙眸裡才透出幾許焦灼煎熬之情,道:「還請鳳哥兒為我釋疑,我……我一直不知陸兄的下落,幾乎成了心病,倘若你果然知道……」
雲鬟垂眸,點了點頭,因先想了一會子,才緩緩說道:「我先前說陸先生臨死不悔,並非虛言。當時冰天雪地,他又體力不支,瀕死之際,遇到一個山中獵戶。」
黃誠微睜雙眸:「獵戶?」
雲鬟道:「不錯,陸先生求那獵戶將自己帶走,秘密掩埋,不許令別人知曉。」
黃誠生生地嚥了口唾沫:「這、這卻是……為何?」問到最後兩個字,猛地一震,隱隱猜到,卻又不敢相信。
雲鬟點頭道:「陸先生苦心孤詣,大人自然也該猜出來,他的身體已然殘缺,倘若被大人看見,得知實情,以大人的心性,只怕過不了這一關……陸先生正是料到這點,故而求那獵戶從密行事。」
黃誠聽到這裡,一聲不響,只是盯著雲鬟,那一雙眼睛已然通紅。
雲鬟說罷,略出了會兒神,才道:「大人若是不信,他日可回去找尋一名叫劉十五的獵戶,便知我所言真假。」
黃誠聽著,嘴角勉勉強強地一抽,彷彿是想笑來著,然還未開口,淚已經墜下,他再受不了,猛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到門口,手扶著門扇,背對著廳內雲鬟,半低著頭,肩頭微微顫抖。
果然,陸本瀾原本是虔心成全,誰知陰差陽錯,黃誠偏仍知道了他割肉救人之舉,如此自我沉淪兩年,如今真相呈現……竟是情何以堪。
雲鬟並不動,她自然知道黃誠此刻的心情:摯友情重如斯,幾乎叫人無法承受。
而此刻她望著黃誠的背影,手卻碰到袖子裡的那塊玉珮:誠然,逝者已去,再愁苦也是無用……
且青玫雖死,但真兇尚未落網,不管如何,都要給她一個交代才是。
廳內兩人各懷心事,心境卻有異曲同工之意。
半晌,黃誠終於斂了心情,他回頭看著雲鬟,忽地拂了拂兩袖衣裳,然後整神肅容,舉起手來,向著雲鬟深深地做了個揖。
雲鬟見他突然行此大禮,不解起身:「大人……」
黃誠躬身行禮,抬頭看著她道:「我在鄜州兩年,宛若行屍走肉,蒙鳳哥兒之恩,才得清醒,以後黃某不管身在何處,但凡有能為鳳哥兒效勞之處,生死慨然,絕無二話。」
黃誠說話之時,看著對方明澈的雙眸,忽地彷彿又看見那日,——第一次提審青玫程二的時候。
當時他在堂上,遠遠兒地看見這孩子走上前來,那份冷靜超然的氣度,令黃誠心底暗驚。
然而那一刻的黃誠卻不知道,「謝鳳哥」的出現,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如果聽她說出「苟利於民,不必法古」一句,已經讓他悄然震動,那麼當她忽然直視著他,說出「永靖九年」之時,卻彷彿雷霆炸響,令他魂不附體。
那日素閒莊大雨,他頹然之極,被她斥言一番,就如下了一劑猛藥,將垂死掙扎的他徹底擊潰。
而此後,秦晨不期然的一句「鳳哥兒說你可以破案」,卻像是一點星光,將崩潰絕望中的他復又喚醒。
不管是前生今世,黃誠破案的關鍵所在,正如刑部尚書潘正清所說:正是他心定,清明有數。
前世他沉湎往事,卻偏執絕然而一意孤行,接了城隍案,自仍是我行我素,全不把鬼神之說放在眼裡,故而能夠利落破案。
今世他本失去心神,卻因秦晨轉述的那句,最終令所有的痛苦跟遲疑都塵埃落定:他知道自己錯了兩年,他也已經懺悔自省;他知道自己必會破案,故而仍須慨然前行!
黃誠相信自己不會辜負陸本瀾,他一定可以破案。
只因黃誠相信鳳哥兒,相信她說的話一定會成真。
如此信念,終於又令他找回最初,那個不傲慢偏執,卻清明堅決的黃誠……
也是那個……陸本瀾認識的黃賢弟。
當初在綿山上,陸本瀾救了他的命,然而他卻丟了自己的魂,一直到現在……是鳳哥兒,令他宛若重生!
雲鬟乍聽這話,自然震驚且意外,可不容她開口,黃誠復又行了個禮,這才轉過身,竟自出廳而去。
雲鬟呆了呆,舉步走到廳門處,卻見黃誠沿著廊下往外走去,此刻秦晨在另一側,正逗引小丫頭露珠兒說話,猛地見黃誠去了,忙雞飛狗跳地趕上來,經過雲鬟身邊兒時候,便笑道:「鳳哥兒,改日我再來……」話未說完,便追著黃誠去了。
不覺又過了半月,已經入伏,天越發熱了起來。
這日,因狗兒阿寶等來尋雲鬟,眾頑童便呼朋攜友地來到葫蘆河邊,仍是嬉水的嬉水,玩鬧的玩鬧。
雲鬟起初還握著一本書看,漸漸地有些睏倦,便把書枕在腦後,在柳樹下依稀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