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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節

黃誠說到這兒,淚順著眼角沁入鬢髮,而他一笑拂袖,快步出廳而去。
且說黃誠回到縣衙,便叫仵作上前,詳細問他查探所得,因看了一遍記錄,又想了會兒,便問:「照你所說,這張老大致死之因,是被斬首,那麼他的四肢,是在斬首之前被砍掉,還是斬首之後?」
仵作一愣,沒想到知縣竟會如此問,一時並未回答,忙擰眉又細想了會子,才恍然道:「有了,張老大是先斷了右臂,然後才被斬首……其他的左臂跟下肢,卻是死後才被斬斷。」
黃知縣抬頭看著:「因何知曉?」
仵作道:「張家牆壁上血濺的情形,以及右臂斷痕不甚平整,故而推測死者在被砍斷右臂之時,定然還活著,所以曾劇烈掙扎……而其他左臂跟下肢,斷面齊整,可見那時候兇手、咳,疑凶下手的時候,張老大已死。」
黃知縣點了點頭,低頭翻看記錄卷宗,忽地冷笑。
秦晨在旁看的蹊蹺,便道:「大人怎麼笑?」
黃知縣緩緩說道:「都說是城隍廟的小鬼殺人,但倘若是鬼神要取人性命,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也算看過些話本傳奇,但凡鬼神索命,或附身令其自尋短見,或吸其精氣攝其魂魄,不過易如反掌而已,又何必特意用斧頭劈砍,且又先斷一臂再斬其首,這法子未免太過拙劣……」
秦晨雙眼圓睜,卻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
黃知縣又道:「何況……」
黃誠欲言又止,心底卻想著白日在張家所看案發現場的情形:兇手雖然狡猾,行兇過程卻絕非天衣無縫,而他已經找到了,兇手所留下的破綻。
秦晨驚歎之餘,忍不住問:「何況什麼?大人說這張家的兇案不是鬼殺人……但如果不是鬼怪,那張家兒媳婦又怎麼會無故失蹤呢?」
黃誠不答反道:「先前張媳跟張老大在城隍廟中爭執,是張媳推翻供品,若鬼怪欲追責,如何反殺了張老大?而且,張老大的臥房之中,缺了一樣東西,你且過來……」
秦晨忙上前,黃誠附耳,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

第28章

話說秦晨領命出了書房,正仵作也隨之出來,秦晨將走之時,想到一事,便停了步子。
秦晨回頭望著仵作,因笑說:「老陳,你倒是有些真人不露相,竟然這樣心細大膽的,連那是怎麼死的都能看出來呢?」
仵作笑道:「秦捕頭是抬舉我了,我哪裡有這麼心細,不過知道是被砍頭死的罷了。可知大人問我的時候,我也捏著一把汗,急得了不得。」
秦晨瞪大雙眼,問道:「那你怎麼又會知道是先被砍掉了右胳膊才被砍頭?莫非是胡說的?」
仵作忙擺手,解釋說道:「這卻不是胡說,不過是我急的沒法兒的時候,忽然想到《疑獄錄》裡曾寫過:凡檢驗疑難屍首,如是被刀刃等所傷……又說如果脖頸下面皮肉卷凸,兩肩並聳,就是生前被殺,如果……」
仵作不覺得意忘情,一時賣弄,洋洋說到這兒,便見秦晨一愣目瞪口呆,顯是不明白。
仵作便忙停口,笑說:「秦捕頭你原不知道,這是咱們朝第一位驗官嚴大淼所寫的有關驗屍的書冊,前日我因被這案子嚇的不知如何是好,便死馬當作活馬醫地翻看了幾頁,倒果然是救了命了。」
秦晨這才明白,便嘖嘖稱奇道:「真真兒的隔行如隔山,這什麼書冊裡都有寫的這樣明白?」
仵作道:「自然不是全的,不過有些倒的確有用,比如今日,總算在大人跟前兒沒丟了這老臉。」
秦晨聞聽大笑,拍了拍仵作的肩膀:「你果然是保住了顏面,做的也好,再往下且就看老子的了,只望老子也有個什麼……叫什麼來著?」
仵作知情,肅然道:「是嚴大淼嚴大人,本朝第一的驗官。」
秦晨笑道:「是是是,也有個本朝第一的嚴大人庇佑我,順風順水兒地就好了。」說完後,看看天色,便下台階逕自辦事去了。
秦晨來到外頭,召集了眾捕快,分班行事不提。
如此一直忙碌了四五日,衙門忽然發出佈告,要開審「城隍小鬼殺人案」。
消息一出,小小的鄜縣迎來前所未有的盛況,家家客棧爆滿不說,每日縣衙前更是人山人海,就近的兩條街上都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
原來自從小周村出了這離奇的案件之後,一傳十,十傳百,不脛而走,三鎮五縣人盡皆知,故事更遠至京城。
眾人對鬼神自然是諱莫如深,何況眾口悠悠,添油加醋地,原本有一份可怖,口耳相傳後,便有十分,何況此案本就極駭人聽聞的,因此越發引人注目了。
百姓們本以為如此棘手的案情,鄜州縣自然是無能為力的,甚至有人傳言說京城刑部已經派了偵訊高手前來,專審此案……
不想鄜州縣竟要開審,且據衙門的知情人說:真兇已經緝拿歸案!
這消息一傳開,頓時如一個驚雷似的,人群轟然震驚,更有好事之徒又跑到城隍廟中,想看看那「犯案」的小鬼是不是仍在,疑心鄜州知縣果然把那小鬼「緝拿歸案」了。
然而那城隍廟的小鬼兒卻依舊矗立在城隍爺身旁,凜凜威風,斧頭之上,乾涸的血漬宛然。
民心沸然不說,連知府大人等許多州官都紛紛親臨鄜縣,想要看個究竟。
這一日,簡直比逢年過節的鄜縣大集都要熱鬧,一大早兒縣衙門口已經被人群擠的水洩不通,不多時,三班衙役排列,知縣黃誠升堂,鄜州知府跟州官們均都在堂側坐著聽審。
秦晨瞧著這樣轟動場面,不由笑道:「老子在衙門裡當差這許多年,從來也不曾見過這樣……」又想到知府大人等親臨,便又對身旁的差人道:「今兒咱們大人這場戲若是演不好,只怕立刻就沒了以後了。」
一聲驚堂木響,兩邊衙役喝道:「威武!」堂上堂下,一片肅靜。
黃誠道:「將苦主帶上。」
差人們便把張老兒夫婦帶上堂來,兩人跪在堂下,黃誠便命兩人將案發當夜的情形詳述一回,張老兒果然又仔仔細細,含驚帶怕地說了明白。
黃誠聽罷,因問道:「案發之時是夜晚,你且是這把年紀了,會不會是你老眼昏花,看錯了?」
張老兒道:「小人起初是看的窗戶上的影子,後來他從房內出來,當時是十五,月亮極大,小老兒又點了燈,哪裡會看錯,何況我老婆子也同樣看見是城隍廟的小鬼爺爺……」
黃誠點了點頭,忽然說道:「帶上來。」一語說罷,就見兩名衙差,抬著一面縐紗屏風上前,就擋在知縣長案跟前兒。
眾人不知知縣弄什麼玄虛,都紛紛伸長脖子細看,張老兒兩口子也不明所以,只顧盯著看,誰知正看之間,猛然見那屏風之後,影影綽綽地出現一道影子——那樣的黃發青眉,依稀可見獠牙外翻,暴眼環凸,手中且還持兩把斧頭,不是那城隍廟的小鬼,又是何物?
堂上堂下齊聲驚呼,乍驚之餘以為小鬼現身,有人禁不住開始往後退。
那張老兒一見,大叫「救命」,翻身便要逃,老婆子卻嚇得翻了個白眼,暈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