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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節

雲鬟眉頭皺蹙,黃誠望著那空中陰雲變幻形狀,又歎息似的道:「可是他哪裡會知道,我真真兒的不願他如此,我……倒是寧肯是我死在那山上。」
雲鬟問:「你當真這樣想?」
黃誠回過頭來,四目相對,便一點頭。
雲鬟凝視他半晌,便站起身來,自往室內而去。
黃誠很是意外,便喚道:「鳳哥兒。」
雲鬟走到門口,聞言便又停下,她回過身來,望著黃誠道:「陸本瀾捨身救你,他從未對自己的決定跟所做後悔過一絲一毫,甚至至死都堅信他的選擇是對的,——他相信大人你是值得他那樣做的人,或許換了別的人,他不會做到這種地步,這個,不僅是因他天性赤誠而已,也不僅是什麼羊角哀左伯桃的高義,只是因為:他把大人你,當作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人。」
黃誠睜大雙眼,只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卻見她臉如雪色,只雙眸如曉星一般,冷冷靜靜地又道:「救人者從未後悔,可被救者卻反而悔恨自己還活著,鎮日昏昏頹廢……這樣,陸本瀾情何以堪。」
黃誠聽到這裡,通身微微發抖,臉色極為難看:「可是你、你又怎麼知道……」
雲鬟不等他說完,便道:「大人是想問我怎麼知道陸本瀾至死不曾後悔?就如我知道他已經『青山有幸埋忠骨』,而大人你卻仍是『只念幽寒坐嗚咽』而已,現在的黃大人,不是陸本瀾想救的那個黃賢弟,現在的情形,也絕不是他希望看見的。」
雲鬟說罷,舉步入了內室,黃誠踏前一步,卻不知能說什麼,只是呆呆地想要跟隨而已。
雲鬟察覺,卻並未回頭,只是背對著他道:「大人方才問我信不信鬼神之說,我想說,倘若為人光明正大,無私無憾,又何必在意鬼神之說。然而倘若陸本瀾果然陰靈猶在,大人你……卻想以何種面目來面對他?」
女孩子的聲音並不很高,但卻極清晰,似冰層下的水,帶著碎冰的尖銳,冰冷冷地,將黃誠從頭澆到腳底。
遠處雷聲悶響,卻也似炸響在心裡,悶燃著一團無名之火。
黃誠死死地盯著雲鬟的背影,終於緩緩挪後退了一步,他心神恍惚,神不守舍之際,卻一步踏空,直直地跌下台階,摔在雨水之中。
兩人說話之時,旁邊的秦晨跟陳管家均如雷驚了的蛤蟆一般,癡癡呆呆,目瞪口張,忽然看見雲鬟進了屋內,黃知縣卻跌入雨中,兩個人一驚,忙都跑過來攙扶。
黃誠卻垂著頭,他的唇角微動,彷彿喃喃說著什麼,卻聽不清。
大雨在瞬間已經將他淋濕,雨水順著髮絲滴落,更多的雨水彙集到下頜,如淚雨交加。
秦晨跟陳叔急著要拉他上去,黃誠卻反而推開他們兩人,轉身往雨中狼狽衝去。
秦晨反應甚快,忙衝上前,將他拉住,不料黃誠竟發瘋了一般,叫道:「滾開,都滾開!」
秦晨嚇了一跳,道:「大人你且冷靜些,是我!」
雨水漫過黃誠的雙眼,他望著秦晨,卻彷彿看見昔日的陸本瀾,笑嘻嘻地正問道:「我們像不像是左伯桃跟羊角哀?」
而他回答:「古有羊角哀捨命全交,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
雨點打在臉上,啪啪有聲,就像是有無數雙手,狠命地拍打著他的臉。
雙眼很快又模糊了,黃誠忽地大哭:「我不配,我有何面目……縱然死……」一語未了,他竟撇開秦晨,一頭往旁邊的假山石上撞了過去!
外頭雨聲仍嘩然,縣衙來的轎夫們樂得清閒,此刻聚在素閒莊的門房之中,同莊上的小跟避雨的莊客們一同喫茶聊天,閒話之語,便猜測縣官如何這半天仍不出來。
又有人提到最近連發的人命案,便道:「近來縣內可真真兒的不太平,先是走了囚犯,後來又連連出了幾個人命官司,居然一樁比一樁離奇,那謝二爺初來乍到,失足淹死倒也罷了,青姑娘那樣的好人,竟也不長命……」
除了縣衙的人,其他莊客對青玫自然是不陌生的,一時盡數歎息。
忽地一個轎夫說道:「據說青姑娘還是被鄜州大營的軍爺害死的呢,我聽衙門的差人說,昨兒知縣大人派人去軍營要人,那什麼……六爺的,竟十分狂橫地不肯去衙門呢。」
幾個人聞聽,便說這六爺多半犯案心虛,又議論縣官將如何處置此事,是不是會畏懼鄜州大營,不了了之等話。
說來說去,不免又提起小周村那城隍鬼殺人之事,因此事十分的詭異而驚世駭俗,不過這幾日,便已經傳的沸沸揚揚。
一個莊客道:「你們猜如何,我是親去城隍廟看過了的,果然小鬼爺爺的斧頭上是有血的,你們說,果然是鬼殺人的麼?」
在場十幾個人,倒有一大半兒點頭的,又有人說起案發當夜的可怖情形,道:「張老頭親眼看見的,是小鬼爺爺出現在他家的院子裡,身子那麼大,頭有那麼高,斧子上還滴著血呢……」正說到這裡,忽然聽見一聲雷響,眾人正緊張間,頓時都慘叫起來。
而此刻在素閒莊內,秦晨換了一身兒陳叔的衣裳,擦著頭臉上的雨水從裡屋出來,口中道:「我們縣老爺越發的不好了,叫我看,過不幾日,只怕要真的發瘋了呢。」
原來方纔,黃誠不知為何竟一味要尋死,幸虧秦晨在旁拚命攔住,怎奈黃誠發起瘋來,力氣大了數倍,幾次將要掙脫,秦晨見勢不妙,索性一記手刀,將黃誠打暈了過去,因此才天下太平。
陳管家往裡屋看了一眼,見黃誠直挺挺躺著,便歎道:「大老爺這是怎麼了?」
秦晨道:「只怕是近來案子太多,且又棘手,把老爺逼瘋了呢。」
秦晨說到這裡,便問道:「陳叔,你在這兒替我看著我們老爺,我去看看鳳哥兒。」
陳叔待要說話,秦晨卻是個急性子,早飛快地跳出門去了。
話說秦晨熟門熟路地來到雲鬟臥房,還未進門,就見靠窗下,雲鬟正握著一支筆,對著一本書,不知在認認真真地抄寫什麼。
秦晨索性不入內,便趴在窗戶上問道:「鳳哥兒,好大精神呢,我還以為你睡著了。」
雲鬟見他來了,才把書合上,秦晨掃了一眼,匆匆之間,只看清封皮上有一個「之」字,便笑道:「這是在抄的什麼呢?莫非是佛經?」
雲鬟咳嗽了聲,道:「沒什麼。你怎麼來了?大人可好些了?」一邊說,一邊拿起剛寫的字紙,看了會兒,也不顧上頭墨跡未乾,便揉做一團,扔在了字紙簍內。
秦晨正伸長脖子看,雖看不大真切,卻也見字跡娟秀之極,他在衙門走動,接遞公文,自也曾見過黃知縣的字,當朝進士的字,自是極好的,可雲鬟的這筆字,竟似不比黃知縣的差。
秦晨正要拍馬,誰知還未讚歎,就給雲鬟扔了,不由在心底暗叫可惜。
因聽了雲鬟問,秦晨便道:「我正要跟你說呢,大人現在還昏睡著,我只盼他待會兒醒來後,不要再瘋了罷了。——是了,你先前跟他說的那些話,聽來十分深奧,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秦晨本是想打聽打聽,看是否有些內情,多多少少也能幫上點兒黃知縣,不料雲鬟瞥他一眼,卻一言不發。
不知為何,眼前雖只是個女娃兒,秦晨對著雲鬟,卻比對上知縣還要忌憚幾分,見她不答,他便嘿嘿笑了兩聲,道:「你莫非是生我們大人的氣了?你別理他……他最近著實有些苦罷了,先是有兩個什麼京城來的大官去縣衙問罪,又遇上青姑娘這件事跟鄜州大營內有些牽連,昨兒大人已經派人去傳那勞什子的六爺了,誰知那小周村的鬼殺人案子,長腿了似的,不過這兩天而已,連知府大人那邊都知道了,特特派人來責問呢……這一連串下來,是個人都得瘋了。」
秦晨碎碎念著,不妨雲鬟微蹙雙眉,有些遲疑問道:「你說什麼京內的大官來問罪?」
秦晨見她望著自己,便得意道:「其中一個,看來跟我差不多年紀,看來冷冷地,不怎麼愛說話也不好相與的樣兒,身邊兒跟著個十五六歲的愣頭小子。」
雲鬟仍有些猶疑,低低道:「這位大人,可是……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