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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雲鬟見他滿臉憂急之色,並無任何狡獪奸詐之情,便道:「我隨口說說,哪裡就真出事了?就這樣著急起來。」
來福微微窘然,只得又稱是。
雲鬟略說了幾句,便問:「來福哥哥年紀不小了罷?可有中意的人家?」
來福很是意外,然而雲鬟年紀雖小,卻是素閒莊的小主子,更是他們這些佃戶的主人,何況她的談吐氣質,並不類尋常頑童,來福素來對她也甚是恭敬。
來福見問,嘿嘿一笑,有幾分羞赧之意:「大小姐如何說起這個來了?」
雲鬟道:「只因我前日聽阿寶說,來福哥哥……」
來福怔道:「阿寶說我什麼?」
雲鬟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反問:「來福哥哥難道不知道?」
來福被她氣定神閒地一問,觸動心事,不覺心虛起來,一張臉黑裡透紅,結結巴巴道:「我、我……」
雲鬟仔細打量他的舉止神情,並看不出什麼來,如此不多時,青玫去而復返,見他兩個兀自站在原地,不由詫異:「怎麼沒回去?」
雲鬟道:「來福哥哥憂心姐姐呢。」
來福轉頭,對上青玫好奇的眼神,越發窘羞,道:「我該走了!」竟果然一溜煙地去了,倒是弄得青玫一頭霧水。
青玫本想問來福為何舉止反常,不料雲鬟先截住她:「姐姐,鐲子可找到了?」
青玫忐忑道:「沒找見,這可如何是好,回頭給嬤嬤知道,又要罵我了。」
雲鬟道:「姐姐別怕,我原本忘了,先前阿寶叫我吃蕃薯,我看鐲子礙事,摘下來放在懷中,方才才想起來。」說著抬起手來。
青玫睜大雙眸,果然見她手腕玲瓏,銀鐲子閃閃微光,當下轉憂為喜,握著雲鬟的手道:「好姑娘,讓我白受了一場驚,還好並沒丟了。」
說說笑笑,兩個人回到素閒莊,正是黃昏晚飯之時,陳叔已經擺弄了來福送來的魚鮮,正想出門找她兩個回來吃飯,正好兒見進門來。
林嬤嬤見兩人回來遲了,不免又說嘴了幾句,拉著雲鬟進內洗漱了一番,方出來吃了晚飯。
是夜晚間,林嬤嬤跟陳叔各自安歇,青玫陪在床邊,拿著蒲扇給雲鬟扇風。
頃刻,青玫見她若有睡意,才要起身回房,不料雲鬟道:「姐姐陪著我一塊兒睡可好?」
青玫一怔,然而雲鬟極少主動開口求她什麼,何況又知道雲鬟昨日被夢「魘」住了之事,因此即刻便答應了。
當下,青玫脫了外裳,只著小衣,上了床來,仍是搖著蒲扇,一邊悄聲對雲鬟道:「天兒漸漸熱起來,我在這兒畢竟更添熱了,鳳哥兒若是晚間害怕,明日我跟陳叔說,再搬一張床進來。」
雲鬟模糊答應,並不怕焐熱,往青玫身邊更靠近了些,垂頭睡去,青玫只等她安穩睡著,才把蒲扇放下,也合眸睡了。
不料睡到半夜,青玫便覺得身邊的人簌簌發抖,急醒來,卻見雲鬟皺緊眉心,緊閉雙唇,滿臉的汗,青玫嚇了一跳,抬手一抹,那汗卻是冰冷的。
青玫自知雲鬟又是被魘住了,慌忙抱著肩頭,連喚數聲,雲鬟才猛然醒來,暗影中雙眸睜得極大,滿目駭然,盯著青玫,就如不認得她了一般。
青玫忙道:「鳳哥兒別怕,我在這裡。」
雲鬟死死地瞪著她,聽了此聲,方抬起手來,細嫩的手指卻顫個不停,青玫忙握住道:「怎麼了?」
忽地驚覺雲鬟的手亦是冰冷的。
青玫心中一動,便俯身過去,把雲鬟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口中柔聲道:「姐姐在這兒呢,鳳哥兒摸摸看。」
果然雲鬟正也是這個意思,手指在青玫臉上摸了會子,察覺手底肌膚滑膩溫潤,才終於緩過一口氣。
青玫把雲鬟抱入懷中,輕輕地撫著她的肩臂安慰,見她有鎮定之意,才悄聲問道:「又做什麼噩夢了?」
雲鬟垂著眼皮,並不回答,眼前卻猛然出現一幕:一具腐敗、衣衫凌亂的女體扭曲臥在地上,滿頭青絲遮著臉,有一隻手將那頭髮撥開,便露出底下雙目圓睜的臉,竟是死不瞑目。
這女屍,卻正是青玫。
雲鬟將頭往青玫暖軟的懷中紮了扎,兀自無法揮散心頭寒意。
是的,按照雲鬟所記憶的,再過十三天,就是青玫遇害之日,十三天後的夜晚,在葫蘆河的拐角楊樹林裡,青玫被人殺害。
那天,是村裡的小丫頭匆匆跑來報信,素閒莊內,林嬤嬤正因青玫一大早兒不見了人,惱的胡嚼亂罵,忽地聽說青玫死了,差點驚厥過去。
陳叔忙出門去認人,雲鬟趁林嬤嬤神不守舍,也偷偷跑了出門,她一路來至楊樹林中,早有許多鄉民圍在那裡,還有縣城內來的仵作差人等。
雲鬟自人群中擠了進去,正看見仵作將青玫臉上的發撥開,讓陳叔細辨那幕。
雲鬟站在一堆大人之中,身不由己地把這幕場景印入眼底,——死去的青玫半裸地躺在地上,發白的手足,像極了被掐斷了莖而迅速凋零的白薔薇。
她身下是滿地的枯枝落葉,周圍凜凜泛白的楊樹,劍蔟似的沖天,樹身上一個個烏黑的瘢痕,宛若人的眼睛,同死去的青玫一樣,呆駭地凝視眼前塵世。
經鄜州仵作查驗,青玫乃是被人先姦後殺。
而兇手也很快被緝拿歸案,這被官府定罪,犯下十惡不赦禽獸行徑的……不是別人,正是來福。

第5章

話說是夜,雲鬟借口畏怕,留了青玫陪自己同睡,守著此刻安好的青玫,對比她身上將發生的……著實地暗暗悚然。
先前,當在葫蘆河畔的柳樹下醒來那時候,她兀自有些神志不清,模糊之中,看見柳絲微晃,面前卻是青玫擔憂的臉容,柳眉杏眼,真切而鮮明。
那溫柔的輕喚把雲鬟的記憶喚醒,歷歷在目,一瞬間……過去同現在,猝不及防而天衣無縫地重合。
然而縱看她曾經歷過的,一路而來,崔雲鬟已經習慣了的,竟只是「失去」二字。
幼時的母親,陪伴的青玫,再往後……不堪回首的種種。雲鬟只是逼著自己去「不想」,竭力去適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