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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趙黼略有些費力地制住了她,將她禁錮懷中。
因劇烈掙扎之故,他臉上多了一道血痕,她的手臂折了。
然而身上再疼,卻也疼不過眼睜睜看季陶然死在面前。
只是崔雲鬟的暴怒反抗,落在趙黼眼中,最終怒極反笑。
他擒著她的手腕,一步把人抵在牆邊兒,垂眸打量她的面色神情,竟好整以暇地笑說:「好極……我還以為,你一生都是那張枯井死水的模樣兒呢!這樣反而別有意趣……」
雲鬟的嗓子已是啞了,淚大顆大顆,激憤慌亂地從眼中墜落,她顫聲道:「我要、殺了你,我要你償命!」
趙黼仍是笑的漫不經心:「好啊,你要……怎麼殺了我?用這兒?還是……這兒?」他眼中的火越發旺了,手指輕佻地滑過她的唇,復又往下蜿蜒。
這種回憶,竟比溺水更叫人窒息。
雲鬟竭力掙扎,才從回憶的噩夢之中醒了過來,燈光幽淡,眼前是乳母林氏,正焦急地握著她的手腕,聲聲喚她的名。
崔雲鬟下意識地將手從林氏掌心掙脫出來,整條手臂兀自火辣辣地,疼得有些發麻,宛若前一刻,還是被那人擒握著手腕狠狠壓著,她甚至仍聽見他咻咻低喘的聲音,近在耳畔。
林氏見她驚魂未定,卻錯會了意,不由目光憐惜,喃喃道:「可憐的鳳哥兒……」
婦人索性把雲鬟擁入懷中,撫著頭髮道:「姐兒別擔心,雖說奶奶去了,府內卻未必就會真不管你了,畢竟你仍是崔家的女孩兒呢……別的不說,這名聲傳出去也不好呀?鳳哥兒不怕,不怕。」
如同抱著昔日嬰孩兒一般,輕輕地拍打著雲鬟的肩臂安撫。
雲鬟明知她會錯意,但是此刻對她來說,卻也是唯一慰藉,只得拚力抱緊了林氏。
——她不知自己因何而「重生」,莫非是老天惡意的捉弄?
不多時,陳叔聽見動靜,也披衣舉燭來探問情形,雲鬟才放開林氏,道:「不過是做了噩夢,嬤嬤跟陳叔都去睡罷,我無礙了。」
兩人又守了她一會子,這才自轉出去。
臨出門,林乳母忽道:「青玫這蹄子睡的也忒死,這屋裡鬧得反了天,她倒是安穩不覺的。」話雖如此,卻究竟並沒再去揪青玫起身,只恨恨說道:「明兒再行算賬。」打個哈欠,回去睡了。
次日,乳母果然問起青玫昨夜之事,青玫只說自己果然睡死了,乳母口硬心軟,罵了幾句,便也罷了。
及至午後,青玫領著雲鬟出外玩耍之時,雲鬟見左右無人,方問:「姐姐昨兒當真沒聽見我叫人麼?」
青玫低頭看她:「鳳哥兒可也是怪我了?」說話間,便蹲在地上,替雲鬟整了整衣襟,道:「鳳哥兒放心,以後我一定會聽見、不會再撇了鳳哥兒的。」
崔雲鬟見少女雙眸明亮,桃花似的臉上微微帶紅,她心頭滋味莫名,默默低下頭去。
過了會子,雲鬟才又問道:「昨兒聽小狗子說,阿寶的哥哥很中意姐姐……問姐姐會不會嫁過去呢。」
青玫沒想到雲鬟會說出這句來,臉上的笑影略退去幾分,半晌道:「鳳哥兒別聽他們小孩子瞎說。」
雲鬟只做懵懂無覺狀,問道:「真個兒是瞎說麼?姐姐不喜歡來福哥哥?」
青玫啞然,眼神閃爍,還未回答,就見迎面幾個頑童跑來,因見了鳳哥兒,都圍過來,問長道短。
青玫暗中鬆了口氣,卻見阿寶歡喜雀躍道:「洛水河邊上來了好多官兵,都在那裡起灶做飯呢,很是好耍。」
雲鬟隨口問道:「怎麼有官兵來呢?」才問出口,就知自己多此一舉了,問阿寶等小兒,倒不如她自個兒想來的便宜些。
微一定神,雲鬟便想起,前世這個時候,鄜州城曾有三次官兵調動,兩次為演練,當中一次,卻是因為曾有傳言:說是鄜州大獄中逃了幾個厲害的囚犯。是以州官請調了駐紮官兵配合緝捕。
按照時間上來說,此番便是緝捕要犯了。
果然阿寶等一無所知,只等不及地拉著雲鬟去看熱鬧。
雲鬟懶懶隨行,青玫一路陪同,頃刻逛到洛水河畔,遠遠看去,果然見河邊有人影竄動,更有一股奇異的香氣飄散,彷彿是燒紅薯等的香氣,略有一絲甜,在山野間飄蕩,越發誘人。
這一股獨特香氣引得雲鬟不禁又想起舊事,此刻發生的點滴,跟記憶中的絲毫無差,她就如同一個荒唐的重複者,身不由己地來走自己曾走過的老路。
喀嚓喀嚓,腳步聲響,是一隊官兵經過,頑童們呆呆站住,癡癡凝望。
河畔上,有個收拾鍋灶的士兵忽哨一聲,幾個頑童齊齊轉頭,那士兵笑的甚是和善,在灶底一掏,向著領頭的阿寶扔來一物。
阿寶遲疑著撿起來,卻果然是一枚烤好了的蕃薯,香氣四溢。
孩童們是最喜此物的,當下歡呼起來,齊聚來吃。
獨雲鬟站著不動,眼前種種,乃至這守灶士兵扔來蕃薯的情形,阿寶他們喜笑顏開之狀,都同她記憶中一般無二,然而……亦有不同。
雲鬟微微蹙眉,轉頭四看,目光掠過成片的青蒿野艾,掠過金黃色的麥田,以及近前行經而過的士兵隊列,所有一切,都跟記憶相合,顯得安謐而祥和。
可身上有一股大不自在之感,揮之不散,說不上是怎麼樣,若認真想來,就彷彿……在被什麼危險的目光,暗中窺伺,冷浸浸地,令人毛髮倒豎。
驀然回首,雲鬟凝眸,看向不遠處的鬱鬱密林之中。

第4章

話說雲鬟回眸看去,卻見林樹翠郁,密密遮遮,並不見有什麼異動。
恰阿寶跳了過來,分蕃薯給雲鬟吃,便將此情岔開了。
就在青玫陪著雲鬟並一干小童離開洛水河畔之時,有一名小兵匆匆跑進林子,左右環顧,片刻叫道:「六爺,六爺?」
連呼數聲,才聽到有個聲音淡淡懶懶地說道:「又叫什麼魂兒呢。」說話間,就見前方一棵極高大的楊樹上,枝梢輕搖,旋即有一道身影,如飛鳥一般輕躍落地。
這自樹上跳下之人,細看卻是一名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著簡陋戎裝,亂髮蓬首,腰肩窄弱,身量自是未足,然依稀可見,生得甚是清秀,修眉湛眼,只臉頰仍有些圓鼓鼓地,透出稚氣未脫,因此那眉宇間若有似無的冷峻沉鬱之氣,倒也不大顯眼了。
小兵見了這少年,卻如獲至寶,趕上來陪笑說道:「六爺,隊伍都收拾停當,就等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