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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決定去見一見當天在現場的那些村民們。
他第一個找到的,就是小林的父親,那個穿著綠色制服的郵遞員。他們在鎮口的一棵榕樹下進行了對話。
醫生旁敲側擊拐彎抹角地問,那天郵遞員翻進黑樓後,究竟看到了什麼?他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郵遞員立刻就明白了醫生的猜測,他大聲地叫了起來:"我發誓,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絕無半句謊言。我真的是看到黑樓裡燃起了火焰,才和其他人一起從二樓翻進了黑樓裡。當我們走進琴房的時候,就看到顧老太太已經死了,而半夏真的正在啃噬手指。"
"那為什麼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斷的呢?如果是她自己啃下來的,她的手掌上,應該留下參差不齊的痕跡啊!"醫生步步緊逼。
郵遞員抱著頭,大叫:"我怎麼會知道呢?說不定是半夏自己用刀把手指切下來,然後再塞進嘴裡咀嚼的。她是個瘋子,她做出的事,我們又怎麼能夠理解呢?"
醫生說:"在這之前,你路過黑樓看到牌坊坍塌時,也看到半夏站在黑樓外,當時還是好好的。為什麼這麼快的時間裡她就瘋了呢?其中必然有誘因的。"
郵遞員痛苦地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就不要再逼我了!我說的全是實話!我向上天發誓,要是我說了一句假話,天打雷劈全家死光光!"
"咳咳……"從他們的背後傳來了一聲沉重的咳嗽聲。醫生回過頭去,看到了高大魁梧的鎮長正站在榕樹後。郵遞員像是得到了赦免一般,飛快地逃離了鎮口。
"醫生,我們來聊一聊吧。"鎮長緩緩說道。
醫生一屁股坐在了榕樹的鬚根上,點上一根煙,氣呼呼地一句話都不說。
鎮長望著醫生的眼睛,說道:"醫生,我向你保證,事實並不像是你想像中的那樣。"
"那真相是怎麼樣的?"
"真相就是,半夏殺死了顧老太太,然後又用匕首割去了自己的手指,塞進了嘴裡咀嚼。"鎮長斬釘截鐵地補充了一句,"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半夏瘋了!"
"半夏為什麼會瘋?在發生這事的幾個小時前,她還是好好的!"
"唉……"鎮長歎了一口氣,問,"醫生,你真的想知道半夏為什麼會瘋嗎?"醫生使勁地點頭。
"你知道半夏的親生父母是怎麼死的嗎?"鎮長問。
醫生知道,半夏的父母是在一次入室搶劫中被強盜殺害的。那幾個強盜後來被捉住後,曾經坦然承認,他們是當著半夏的面,殺死了她的父母。為了拷問銀行密碼,他們用匕首將半夏父母的手指全都削了下來,還割掉了耳朵。然後塞進嘴裡吞下了肚子裡。
那個時候,醫生還沒有來到這個小鎮。一切都是從其他村民那裡聽來的。
鎮長告訴醫生,當時發生那事的時候,半夏就因為受了嚴重的刺激,開始畏懼一切陌生人。她不和任何人說話,只用隨身聽聽一盒鋼琴曲的磁帶,陷入了自閉的狀態中。看著半夏日漸消瘦,鎮長和鎮裡的幾個好心人動了惻隱之心,出資將她送進了省城的精神病院,經過了一年多的治療,半夏終於治癒出院,回到了黑樓附近村落的家裡。
半夏靠著鄉親的接濟,活到了九歲。那一年,顧老太太搬進了黑樓裡。因顧老太太琴聲的誘惑,半夏離開了村落,住進了黑樓。村民們並沒有阻攔,因為他們覺得,不用接濟半夏,也算是少了一點點負擔。
"這個和半夏發瘋又有什麼樣的關係?"醫生好奇地問。
鎮長輕歎道:"當年半夏家被搶劫時,是幾個劫匪用鐵棒撞開了她家的木門。而黑樓出事的時候,那些村民也是用鐵棒來撞擊鐵門的。這情形,就與當年半夏家裡被滅門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
"啊……"醫生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在他面前,彷彿出現了一副畫面。
半夏和顧老太太站在門外,看著坍塌的牌坊,目瞪口呆。顧老太太忽然說道:"半夏,來跟我回黑樓去,把門鎖好!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她們剛回到黑樓,就聽到屋外傳來了人聲鼎沸的嘈雜聲。從二樓琴房的落地窗望出去,她們看到綠油油的麥田後,出現了一群手持長矛,提著鐵棒的鄉村漢子。村民們走到黑樓外,用最污穢的語言大聲咒罵。見沒有什麼成效,他們開始用鐵棒去撞擊黑樓的鐵門。
"光……光光光……"撞擊的聲音在黑樓中迴響。半夏瑟縮在鋼琴下,渾身開始不停地戰慄。
"半夏,別怕,他們進不來的。"顧老太太摟住半夏,安慰道。
半夏卻戰慄得更厲害了,她的頭埋在顧老太太的懷裡,眼中流出了淚水。
一樓鐵門的撞擊還在持續,一聲比一聲響亮。顧老太太仍然安慰著半夏,告訴她黑樓裡不會出現任何危險。可是,當她說完的時候,卻發現半夏的神情有些與往常不同。
半夏的眼睛裡流露出赤紅色的光芒,她的瞳孔驟然緊縮,瞳仁彷彿消失了一般。她的身體也停止了顫抖,她鑽出鋼琴,走到了落地窗邊,望著樓下發狂的村民們。她忽然笑了。
她笑的聲音非常響亮,彷彿看到了最開心的事一般。
"怎麼了?半夏,你這是怎麼了?"顧老太太問道。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到了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
半夏沒有回答老人的問話,而是轉過身來,一字一頓地說:"他們就要進來了,他們進來後,會割掉我們的手指和耳朵,問我們銀行卡的密碼。最後他們會殺死我們,然後將屋裡所有的一切都洗劫一空。他們還會把我們的手指和耳朵都塞進嘴裡吞下肚子。"
"瞎說!他們只是想把我們趕出黑樓。他們都是些迷信的人!"顧老太太冷靜地說道,"我保證,他們根本就進不來黑樓,我們不會有事的!"
"啊……"半夏摀住了耳朵,不願意再聽老人的解釋,她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尖叫聲透過落地窗戶,傳到了黑樓外。叫聲戛然而止,半夏呆滯地望著顧老太太,喃喃地說:"奶奶,我不能讓他們闖進來殺死你。"
"我的好閨女,他們不會闖進來的。"
"奶奶,他們肯定會闖進來的。我知道結局,我早就知道結局了!"
"半夏,你在說什麼?什麼結局?"
"奶奶,我不能讓他們割掉我們的手指和耳朵,更不能讓他們把手指和耳朵吞進肚子裡去。我要讓他們沒有手指可割,沒有耳朵可割!"
半夏沒有再說話了,在她的手裡,多了一把匕首。她向顧老太太走了過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半夏將顧老太太推倒在地,老太太的頭顱撞擊在堅硬的地板上,頭皮被撞裂了。連她都沒想到,半夏的力量竟是那麼大,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想,自己的頭骨都被撞裂了吧!或許,發了狂的人,力量已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顧老太太暈過去之前,最後看到的,是半夏一邊獰笑,一邊握著匕首,伸向了她的耳朵。接著,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耳朵傳遞了過來……
半夏笑了起來,她低聲哼起了鋼琴曲,是那首《惡魔的顫音》。割掉了顧老太太的耳朵後,她又使勁割下了自己左手的手指,就像在案板上切菜一樣。最後,她將手指塞進了嘴裡,嘎崩嘎崩地咀嚼了起來。
直到郵遞員與其他村民一起衝進了琴房裡,她還在咀嚼手指,根本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
但那血腥而又詭異的一幕,卻讓村民們不寒而慄。
7
鎮長對我說:"羅作家,你也應該理解我,為什麼不讓院長把這件事的真相說出去。你知道,我們這裡一直是一個遠離市區的寧靜小鎮,民風淳樸。除了偶爾會有一點迷信活動之外,村民們都是很善良的。"他頓了頓,繼續說,"顧老太太的確是半夏殺死的,她有精神病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就算那天村民們沒有攻擊黑樓,半夏遲早還是會發瘋的。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就讓村民們背上一輩子沉重的包袱,所以我更情願把這個秘密保守下來。"
我鄙夷地望了一眼鎮長,說:"其實,你們所設想的真相,也是出於你們的想像。當郵遞員走進琴房的時候,只看到了結果,卻沒看到事情發生的經過。我們誰都不知道琴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們只是設計出了一個最能讓你們接受的過程。嚴格來說,那也只是個猜測,沒有任何證據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