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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那個夏日,持續一周的暴雨終於停止了,秀娟來到了鎮上的醫院,纏著父親下班後帶她去城裡玩。聽說城裡的音像店新進了一批港台明星的磁帶,秀娟特別迷戀那幾個叫F4的電視明星。
秀娟很害怕去父親的診室,因為裡面到處都擺著泡有褐色藥水的瓶子。瓶子裡,全是各種人體器官。乾涸的心臟、凸起的眼珠、皺巴巴的皮膚……看一眼就會讓人做噩夢。所以秀娟就在診室外的長椅等著,不一會兒她竟然躺在長椅上睡著了。
大概是在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秀娟被一陣嘈雜聲驚醒了。本來她以為是父親下班了,她正欣喜若狂地準備叫父親跟她一起去城裡買磁帶。但她很快就發現是自己弄錯了,因為她看到幾個村民抱著一個昏迷的小女孩,衝進了父親的診室。
秀娟知道,這一下父親肯定有得忙了,看來今天沒辦法准點下班,更沒時間陪她去城裡買磁帶了。她很失望,準備離開醫院,卻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診室裡傳出一聲女孩的呻吟。這呻吟,她非常熟悉,是半夏的聲音。秀娟曾經是五年前和半夏在一間小學裡同過桌,自從五年前半夏住進了黑樓後,她們才漸漸疏遠。
秀娟好奇地走到診室外,透過門縫像屋裡望去。當她看到屋裡的情形後,頓時登登登退後了幾步,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脯,她向上天祈禱,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再看到那慘烈的一幕。
剛才,她看到父親捉住半夏的雙手,並排放在一起仔細觀察對比。半夏的右手,手指修長,晶瑩剔透,彷彿兩根即將成熟的小蔥。而她的左手,五根手指都不見了,只剩血肉模糊的手掌,散發著血腥的氣味。診室的門關著,但門外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嗜血的蒼蠅,妄圖從門縫裡鑽進去。幾個護士慌張地跑了過來,朝著診室大門噴灑著殺蟲劑。蒼蠅撲簌簌地落到了地上,密密麻麻一片。
秀娟在診室外乾嘔著,一個護士幫她輕拍著後背。這時,秀娟聽到診室裡傳來了父親那高亢的嗓音:"這手指我沒法接!你們看,手掌上的切口很平滑,應該是被刀切斷的,甚至有可能是被手術刀切斷的。而這些手指,早就被啃噬得支離破碎,血管神經都被損毀了,根本無法與手掌上的血管神經連在一起!"
很快,半夏的手掌被包紮好,送進了住院部。而秀娟的父親也按時下班,然後陪秀娟去了城裡,買到了F4最新主演的一套電視偶像劇VCD。
拿到了F4的VCD,秀娟立刻忘記了剛才在醫院裡看到半夏的悲慘一幕。她牽著父親的手,蹦蹦跳跳回到了位於鎮上的家裡。她連飯都沒吃,就準備打開VCD機,觀賞仔仔與暴龍的演出。就在這時,他家房門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是這個小鎮的鎮長。
儘管這只是個偏遠的小鎮,但鎮長在這裡卻擁有至高無上的威嚴。他走進門,對秀娟的父親使了個眼色。秀娟的父親立刻對秀娟說:"乖女,你先出去玩一會兒,爸爸和鎮長有正事要談。"
秀娟出了門,卻並沒有走遠,她總覺得今天父親與鎮長的神情有些古怪,於是她躲在了門外,偷聽著父親與鎮長的對話。
鎮長的聲音非常嚴肅:"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關於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下來的事,絕對不可以外傳,否則會在我們這個寧靜的小鎮裡,引起無法預計後果的謠言。"
父親諾諾地說:"嗯,如果我們隱瞞了這個事實,那麼怎麼解釋這件事呢?難道說是黑樓裡的惡魔作祟嗎?難道這樣就不會引起令人恐慌的謠言嗎?"
鎮長冷笑了一聲,說:"黑樓惡魔的謠言算什麼?只要找幾個陰陽先生帶路作法,在黑樓外再立上一個牌坊,村民們的恐慌就會立刻平復的。"
"嗯,有道理……可是……"
還沒等父親說出後面的話,鎮長就說道:"你別擔心其他事了,我知道怎麼安排的。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說完,鎮長就轉過身來開門,準備離開。秀娟連忙溜出了院子,裝作在街邊跳皮筋。
果然,父親沒有將半夏的手指是被利刃切下來的事告訴其他人。一個月後,原來鎮上的醫院院長退休了,而父親則成為了鎮醫院的新任院長。
秀娟起初還不明白半夏手指被切斷意味著什麼,但她知道這件事一定事關重大,所以她也守口如瓶,不敢給任何人講。
後來,她進了高中,迷上了看推理小說與懸疑小說。書看得多了,自然想法也變得多了起來,她開始思索,半夏的手指為什麼會是被利刃切斷的。有一天,她陷入沉思的時候,竟然睡著了。在睡夢中,她彷彿看到了一幕血淋淋的畫面。
村民們手提著長矛,浩浩蕩蕩向黑樓走了過去,他們一邊走,一邊大聲說:"我們一定要把那一老一少兩個巫婆趕出去。要是他們不走,我們就砍掉她們的手指,不讓她們再彈奏惡魔的鋼琴曲!"這幾句話引來了一片喝彩聲。
黑樓前,人群停止了腳步。他們抱來了圓木,使勁撞擊黑樓的鐵門,但鐵門卻紋絲不動。
一個漢子突然指著黑樓二樓的一扇窗戶,高聲說道:"你們看,那扇窗戶沒有關!"
幾個漢子搭成了人梯,村民們沿著人梯攀爬進了黑樓,然後提著長矛利刃四處搜尋顧老太太與半夏。終於,他們在那間有著落地窗戶與鋼琴的房間裡,找到了她們。
"你們離不離開我們的村莊?"一個村民大聲質問。
"這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離開?"顧老太太高聲回敬。
村民們憤怒了,提著匕首衝了上來,向顧老太太的腦袋砍了過去。匕首割去了老太太的兩隻耳朵,村民繼續問:"你滾不滾?"老太太固執而又高傲地搖著頭。
村民更憤怒了。一個村民舉著一根鐵棒擠了進來,用力敲向老太太的頭顱。手起棍落,剎那間,鮮血直迸,顧老太太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身體抽搐了幾下,停止了呼吸。
坐在血泊中的半夏被嚇壞了,她張大了嘴,木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村民看了看她,說:"這小孩,還是不要殺了,只要讓她沒法再彈琴就行了。"另一個村民走了上來,拔出了匕首,按住半夏的左手。匕首落下,一根一根割掉了半夏的手指。半夏痛苦地嚎叫,在地上滾來滾去。當她停止掙扎的時候,兩隻眼睛已經再也沒有閃爍光芒,她驚恐地望著周圍的人,然後,她哭了。
在所有人的面前,半夏瘋了。她拾起地上的手指,塞進了嘴裡,用力地咀嚼、咀嚼、咀嚼……
幾個村民面面相覷,良久,一個人才喃喃地說:"太慘了,還是送她去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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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娟望著我的臉,對我說:"是的,這全都是我在夢裡看到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切曾經發生過。但是,這樣的推斷卻很符合邏輯的演繹,如果你要寫篇懸疑小說的話,這些素材已經足夠你寫了。"
不過,我並不僅僅是想寫出一篇懸疑小說,我更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我對秀娟說:"這五年來,你不是一直將這個秘密藏在心裡的嗎?為什麼你今天願意說出來呢?"
秀娟歎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今天早晨,我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他告訴我,昨天他去做了核磁共振,今天剛拿到結果,他得了肺癌,已經是晚期了。省城的醫生說,他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既然如此,父親已經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我想,他會說出一切真相的。"
"你能讓我見見你的父親嗎?"我的聲音有些黯然。
"一會兒下了班,我就會回家去看望父親。到時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她答道。她的臉頰上滑下了兩串晶瑩的淚水。
下午五點的時候,我與秀娟一起走出了避暑農莊外的牌坊,搭上了一輛路過的牛車。大概半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鎮上。這真是個小鎮,兩條狹窄的石板路呈十字貫穿了整個鎮子,鎮醫院就在十字交叉的路口邊。
走進了院長辦公室,我看到了秀娟的父親。他已經五十多歲了,很瘦,頭髮花白,穿著白大褂。他坐在沙發上,抽著香煙。在他身邊,還坐著一位老人,身材高大,身體健壯,目光炯炯有神。
我看到在辦公室一隅的書櫃裡,擺放著許多盛滿了福爾馬林液體的透明玻璃瓶,裡面漂浮著各種人體的器官。
秀娟扯了扯我的衣角,對我說:"那位老人就是鎮長!"
作為一個作家,我擅長迅速結識任何陌生人。很快,我就和他們氣氛友好地寒暄了起來。當醫院院長,也就是秀娟的父親,知道了我的來意後,眉頭緊蹙地望了一眼鎮長。鎮長幽幽歎了一口氣後,對他說:"你還是告訴羅作家吧。這件事埋在我們的心裡已經太久了,秘密不可能永遠藏在心中的。我總覺得正是因為你一直守口如瓶,沒有渠道發洩心中淤積的苦悶,你才得了那該死的病症。如果再不說出來,我怕我也會得和你一樣的病……"
院長臉上一片死灰,憂傷地點了點頭。他撫著胸口,對我說:"其實,我也有過與秀娟同樣的猜測,不過,我很快就確定了,半夏的故事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樣。"
"那是怎麼樣的呢?"我挺直了腰,向他問道。
院長與鎮長沉默了,他們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儘管那件事距離現在只有五年的時間,但他們卻似乎並不想把這件事的真相呈現在我們的面前。
院長點上了一根煙,但很快就劇烈地咳起了嗽。秀娟上前一步,從她父親的嘴裡搶走了那根香煙,埋怨地說:"您就別抽煙了,你的肺已經那個樣子了……"
尷尬地笑了笑,院長對我們說:"說起來,我正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才開始使勁抽煙的。要是不用香煙來麻醉自己的大腦,我怕我早已經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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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秀娟的父親還不是院長,只是一個外科醫生而已。自從那天晚上鎮長來找過他之後,他就陷入了焦躁不安的情緒之中。他在那個晚上,做了一個恐怖的噩夢。那個夢,與秀娟在上高中後做個夢一模一樣。醒來後,他平生第一次拆開了一包香煙,用力地吮吸起來,活像一個癮君子老煙槍。
當重複的夢境一次又一次出現的時候,醫生開始相信,他夢見的就是事實的真相。可是,他卻始終沒有證據去證明自己的猜想。他知道,鎮長是為了保護鎮裡的居民,才不讓他把半夏手指是被利刃切下來的真相公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