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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節

我們快馬加鞭。我大腿兩側因為緊夾馬身而變得麻木。貝克希爾的馬跑在最前面,他的異能男孩兒坐在馬鞍上和他一起馳騁。男孩兒腰背挺直手臂放在兩側,信心滿滿而無所畏懼,與昨晚形成鮮明對比。他在這裡,跟吉普賽人一起,如魚得水,這些人才是他的同類。
終於,我們減速小跑,而我也鼓起勇氣抬起埋在騎手夾克裡的臉,看了一眼變化的地形。森林化為田野。我們下到一座山谷,山谷中央是一個小鎮,從這裡看過去和郵票一般大小,四周都被綠色覆蓋。一條由蓬鬆的白點畫成的長長省略號從北面向它追蹤而去:那是一列火車呼出的白煙。
眼就看要到達小鎮的城門時,貝克希爾勒馬停了下來。「就送你們到這兒了,」他說,「我們在鎮上不是很受歡迎,你們不會想要我們引起的那種注意的。」
很難想像會有人反感這些善良的人,話說回來,類似的偏見也是異能人之所以隱退江湖的原因之一。而這個可悲的世界就是變成這樣了。
孩子們和我都下了馬,我站在其他人身後,但願沒人注意到自己兩腿發抖。正當我們要動身離開時,貝克希爾的兒子從馬上跳下來喊道:「等等!你們帶上我!」
「我以為你會跟他談的。」艾瑪對米勒德說。
「我和他說過了啊。」米勒德說。
男孩兒從鞍囊裡拉出一個背包掛在肩上,他已經打包行李做好出發的準備了。「我會做飯」,他說,「會砍柴,會騎馬,還會打各種各樣的繩結!」
「誰來給他發個榮譽徽章吧。」伊諾克說。
「恐怕這是不可能的。」艾瑪溫柔地對他說。
「但我跟你們一樣——而且隨時隨地變得更像你們!」男孩兒說著開始解褲子的搭扣,「看我都變成什麼樣了!」
還沒人來得及阻止,他已經把褲子脫到腳踝了。女孩兒們倒抽一口冷氣看向別處。休大喊:「把褲子穿上,你這個墮落的神經病!」
但沒什麼可看的——他的下半身隱形了。病態的好奇心迫使我偷偷從他可見的上半身下面看上去,獲得了他內臟內部運轉的超清晰視圖。
「看看從昨天到現在我消失了多少,」拉迪說,聲音聽起來很恐慌,「很快我就會整個兒不見了!」
吉普賽人看呆了,小聲嘀咕著,甚至連他們的馬似乎都不安起來,躲避著看起來沒有肉身的孩子。
「我的天啊!」伊諾克說,「他只有一半!」
「哦,你這可憐的傢伙。」布朗溫說,「我們不能帶上他嗎?」
「我們可不是那些你什麼時候心血來潮了就能加入的旅行馬戲團,」伊諾克說,「我們肩負著解救我們伊姆布萊恩的危險使命,不能給一個一竅不通的新異能人當保姆!」
男孩兒睜大眼睛流起淚來,任他的背包從肩膀滑落到地上。
艾瑪把伊諾克叫到一旁。「你說得太刺耳了,」她說,「現在跟他道歉。」
「我不道歉,這很荒唐!是在浪費我們越來越少的寶貴時間!」
「這些人救了我們的命!」
「如果他們不把我們關進那個該死的籠子裡,我們的命根本不需要人來救!」
艾瑪放棄勸說伊諾克,轉向那個男孩兒:「如果境遇不同,我們會張開手臂擁抱你。但現在的情況是,我們的整個文明和生活方式都處在被扼殺的危險之中,所以時機很不好,你要明白。」
「這不公平,」男孩兒耷拉著臉,「為什麼我不能在幾年以前就開始消失?為什麼它非要現在發生?」
「每個異能人的能力都有它自己顯現的時間,」米勒德說,「有的在幼年時期,也有的要到很老才顯現。我曾經聽說一個人直到他九十二歲時才意識到自己可以用意念讓物體飄浮在空中。」
「自打生下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比空氣輕。」奧莉弗得意揚揚地說,「我從媽媽身體裡冒出來就直接飄到醫院的天花板上去了!唯一阻止我翻出窗子飄進雲裡的是臍帶,他們說醫生驚得昏了過去!」
「你仍然很令人震驚,親愛的。」布朗溫邊說邊安慰地拍拍她的後背。
多虧穿了外套和靴子才能被看到的米勒德走到男孩兒跟前。「你爸爸對這一切怎麼看呢?」他問。
「我們自然是不想讓他走,」貝克希爾說,「但連看都看不見兒子,我們又怎麼能照顧好他呢?他想離開,而我也想知道,他和自己的同類在一起是不是會過得更好。」
「你愛他嗎?」米勒德直言不諱地問,「他愛你嗎?」
貝克希爾皺起眉頭,他是個感情傳統的男人,這個問題讓他有些不自在。而一番支支吾吾過後,他粗聲大氣地說道:「當然。他是我的孩子。」
「那麼你就是他的同類,」米勒德說,「和這個男孩兒一樣的是你,不是我們。」
貝克希爾不願在手下面前表露情感,但我看到米勒德的話令他雙眼閃動,收緊了下巴。他點點頭,低頭看著他的兒子說:「那就來吧,把包撿起來,咱們走。你媽媽會沏好茶等著咱們的。」
「好吧,老爸。」男孩兒說,看起來失望的同時又感到寬慰。
「你會很好的,」米勒德向男孩兒保證,「比很好還要好。等一切結束,我會找你的。外面還有更多和我們一樣的人,有一天我們會一起找到他們。」
「你保證?」男孩兒眼中充滿希望地說。
「我保證。」米勒德說。
當男孩兒爬回到他爸爸的馬上,我們也轉身穿過大門走進小鎮。
* * *
[1] 譯者註:酊劑,把生藥浸在酒精裡或是把化學藥物溶解在酒精裡而製成的藥劑。
[2] 譯者註:加的夫,英國西南部的重要港口和工業、服務業中心,威爾士的首府。
Chapter 6
小鎮名叫煤。不是煤鎮,也不是煤城,就叫煤。到處都是這東西,堆積在屋門邊被風吹成的沙堆裡,作為油煙從煙囪裡冒出來,粘到走路上班的人穿的工裝褲上。我們一群人緊緊相跟,快速從他們身邊經過,向火車站奔去。
「現在要快走,」艾瑪說,「別說話,眼睛向下別亂看。」
我們立了個行之有效的規矩:避免跟普通人有不必要的目光接觸,因為眼神接觸可能會引發對話,對話引發問題,而異能兒童們發現,普通成年人提出的問題很難用一種不引來更多問題的方式回答。當然,如果說有什麼會招致疑問,這可是一群看起來滿身泥污的孩子,在戰爭時期獨自外出旅行——尤其是,其中一個女孩兒的肩膀上還停著一隻大個頭兒的利爪猛禽——但鎮上的人幾乎都沒注意我們。他們在晾衣繩間和酒館門口蜿蜒的煤道上徘徊,像枯萎的花兒一樣垂頭喪氣,目光輕掃向我們繼而又移開。他們有其他要擔心的事。
火車站太小了,小到令我好奇火車會不會費心停在這兒。唯一帶頂的部分就只有售票櫃檯了,那是露天站台中央的一間小棚屋。小屋裡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睡著了,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片從他鼻子上滑落。
艾瑪連續急敲著窗子,把售票員嚇醒了。「八張去倫敦的票!」她說,「我們今天下午必須到那兒。」
售票員透過玻璃盯著我們看。他把鏡片摘下來擦拭乾淨又戴回去,只想確認一下自己沒看錯。我敢肯定我們看起來觸目驚心:衣服上佈滿泥點,油膩的頭髮亂糟糟地支稜著,身上很可能還散發著惡臭。
「真抱歉,」售票員說,「火車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