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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節

「『空心鬼』接近時那種難受的感覺是我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的。」我說。不過我倒希望能忽略掉被伊諾克妒忌這種討厭的感覺。
「那麼,跟我說說你們的秘密會面吧。」伊諾克說,「吉普賽人保護我們真是因為我們誰也沒聽過的那個老掉牙的聯盟麼?」
「首領和他的妻子有個有異能的兒子,」艾瑪說,「他們希望我們能幫他。」
「簡直是瘋了,」伊諾克說,「他們差點兒被那些士兵活活切成片兒,就為了一個男孩?情感會模糊視線!我推測他們想要奴役我們,以利用我們的能力,或者至少也會把我們拍賣掉——然而我總是高估了別人。」
「呃,去找個死動物玩兒吧。」艾瑪說。
「人性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永遠也無法理解的。」伊諾克說完搖著頭走開了。
「有時候我覺得那個男孩兒有部分是機械的,」艾瑪說,「血肉之軀下是一顆金屬心。」
我大笑起來,卻暗中好奇伊諾克說的是否在理,貝克希爾為兒子冒的險算不算瘋狂?因為假如貝克希爾瘋了,那毫無疑問,我也瘋了。單為了一個女孩兒,我放棄了多少?儘管有好奇心的驅使,儘管這一切和爺爺息息相關,儘管我們對佩裡格林女士有所虧欠,最終讓我現在身處此境的原因只有一個:從遇到艾瑪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不管她屬於哪個世界,我都想要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是那樣的想法讓我變得瘋狂嗎,還是我的心太容易被征服了?
也許我可以讓內心更金屬化一些,我想,如果我內心披甲戴盔,現在我又會身在何處呢?
答案顯而易見——我會待在家裡,過著單調的生活,用電腦遊戲麻痺內心的悲傷,在「巧幫手」輪班,內心因悔恨而一天一天死去。
你這個不中用的懦夫,可悲的孩子,就這樣把機會白白扔掉了。
但我沒有。為了靠近艾瑪,我處處冒險,每天都在重複冒險——而這麼做讓我抓緊自己並把自己拉進了一個曾經難以想像的世界,在這裡,我身在比以往認識的任何人都更有生氣的一群人中,做了做夢也想不到會做的事,挺過了做夢也想不到能挺過的難關。一切皆因我任自己為一個異能女孩兒所迷醉。
儘管我們發現自己麻煩不斷、危險重重,儘管當我發現這個陌生的新世界時它就已經開始瓦解,我還是為自己身在此處深感高興。拋開所有,這種異能生活是我一直想要的。很奇怪,我想,你怎麼能在同一時間既實現著夢想又經歷著噩夢呢?
「什麼情況?」艾瑪說,「你在盯著我看。」
「我想謝謝你。」我說。
她皺起鼻子斜著眼睛,好像我的話很好笑。「謝我什麼?」她問。
「你給了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擁有的力量,」我說,「你讓我變得更好。」
她漲紅了臉:「我不知道說什麼。」
艾瑪,美麗的靈魂。我需要你的火——你內心的火。
「你什麼也不必說。」我說,然後突然被想要親吻她的衝動俘獲,我吻了她。
儘管我們累得半死,吉普賽人卻情緒高漲,看似決心要將歡聚繼續下去,而隨著幾杯又熱又甜、富含咖啡因的飲料下肚,幾首歌過後,我們徹底被他們拿下了。他們是天生的說書人和極好的歌者;他們有著與生俱來的魅力,待我們如同失散多年的表親。我們交換著故事,直到夜已過半。那個把自己像熊一樣的聲音扔到四面八方的年輕人做了一場很棒的腹語表演,我簡直以為他的那些木偶都活起來了。他似乎對艾瑪有點著迷,一直都帶著鼓勵的微笑對著她表演,艾瑪卻裝作未有察覺,還刻意拉著我的手。
後來他們給我們講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軍如何搶走了他們所有的馬匹,以至於有一段時間他們連一匹拉車的馬都沒有。他們滯留在森林中——就是這片森林,直到有一天一群長角山羊遊蕩進他們的營地。它們看起來是野生的,卻溫馴得可以吃你手裡的東西,於是有人出主意把一隻羊套在馬車上,結果這些山羊幾乎跟他們失去的那些馬一樣強壯。吉普賽人因此解困,而一直到戰爭結束,他們的馬車都是由這些異常強壯的山羊來拉,他們因此成了聞名整個威爾士的山羊人。作為證據,他們讓我們傳看一張照片,照片中貝克希爾的爺爺乘坐一輛山羊拉的馬車。不用任何人說我們也知道,這群山羊就是阿迪森說到過的那群消失了的異能山羊。戰爭結束以後,軍隊歸還了吉普賽人的馬,而人們不再需要的山羊又一次消失在森林裡。
終於,篝火漸弱,他們為我們鋪好鋪蓋卷兒,用輕快的外語唱了一首搖籃曲,我感覺自己像孩子一樣愉快。腹語表演者來跟艾瑪道晚安,艾瑪把他趕走,但他在走前留下一張名片。名片背面是加的夫[2]的一處地址,每隔幾個月吉普賽人便經停那裡,他都會去收取信件;正面是他和木偶們的照片,還有一小段寫給艾瑪的話。她把名片拿給我看,偷偷地笑,但我卻為他感到難過:只因為喜歡她,他便感到內心有愧,和我一樣。
我和艾瑪蜷縮在一個鋪蓋卷兒裡,躺在森林的邊緣。正當我們昏昏欲睡時,我聽到附近草地上有腳步聲,睜眼卻看不到半個人影。又是米勒德回來了,他和吉普賽男孩兒聊了一夜。
「他想跟我們走。」米勒德說。
「誰?」艾瑪怔怔地咕噥道,「去哪兒?」
「那個男孩兒,跟我們一起。」
「那你怎麼說的?」
「我告訴他這不是個好主意,但嚴格地講,我沒說不行。」
「你知道的,我們不能帶其他任何人,」艾瑪說,「他會拖延我們的時間。」
「我知道,我知道,」米勒德說,「但他消失得特別快,他很怕。馬上他就會徹底隱形了,他恐怕有一天自己掉了隊吉普賽人也不會發現,而他就會永遠迷失在樹林裡,與狼群和蜘蛛為伴。」
艾瑪呻吟著翻身面向米勒德,在這個問題解決以前,他不打算讓我們睡覺。「我知道他會很失望,」她說,「但這真的不可能。抱歉,米勒。」
「好吧,」米勒德悶悶不樂地說,「我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
他起身不告而別。
艾瑪歎了口氣,翻來覆去了一段時間,難以入睡。
「你做得對,」我小聲說,「做每個人的依靠不是件容易事。」
她什麼也沒說,卻依偎進我的懷裡。我們漸漸昏昏欲睡,微風吹拂樹枝的沙沙聲和馬群的鼻息聲輕柔地伴我們入眠。
那一夜睡眠很淺、噩夢連連,幾乎過得和頭天晚上一樣:被一群群可怕的狗追趕。早上醒來時我已疲憊不堪,感覺四肢像木頭一樣沉,頭卻像棉花一樣輕飄飄,要是根本沒睡也許還能感覺好些。
黎明之時貝克希爾將我們喚醒。「起身閃耀吧,辛追格斯提!」他一邊大喊一邊拋出大塊大塊跟磚一樣硬的麵包,「等你們歸天以後有的是時間睡!」
伊諾克用他的麵包擊打一塊石頭,麵包像木頭一樣辟啪作響:「吃這種早餐,我們不久就會歸天了。」
貝克希爾粗暴地搓了搓伊諾克的頭髮,笑嘻嘻地說:「啊,別這樣,今天早上你的異能精神到哪兒去了?」
「在洗著呢。」伊諾克說著把鋪蓋卷兒蓋在頭上。
貝克希爾給我們十分鐘的時間為趕往小鎮的旅途做準備,他正在履行諾言,將趕在早上第一班火車離站前把我們送過去。我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桶水前,往臉上撩了些水,用手指刷了牙。哦,我多想念我的牙刷,多渴望我那薄荷味兒的牙線和海風香氛的止汗膏啊。就在這時,我想找到一間「巧幫手」商店卻求之不得。
我願意用一切換一包新內衣!
當我用手指把一根根乾草從頭髮上捋下來,咬下一條不適合食用的麵包,吉普賽人和他們的孩子們面帶哀傷地注視著我們,就好像他們莫名其妙地知道,前晚的樂事是最後的狂歡,而現在我們就要上絞刑架了。我試圖使他們中的一員打起精神來。「不要緊的,」我對一個淡黃色頭髮的小男孩兒說,他看似快要哭出來了,「我們不會有事的。」
他看著我,就好像我是個會說話的鬼一樣,雙眼不確定地大睜著。
八匹馬被趕在一起,還有八位吉普賽騎手——我們每人一位。比起乘坐馬車去鎮上,騎馬要快得多,但我還是挺怕它們的。
我從未騎過馬。在美國勉強稱得上是富家子弟的孩子裡,我大概是唯一一個沒騎過馬的。並非因為我不覺得馬是既漂亮又威嚴的生物,是動物界的巔峰之作,等等,等等——只因我不相信任何一種動物會對人爬到自己背上騎著自己走有絲毫興趣。除此之外,馬生得非常高大,肌肉起伏,大牙時時磨著,它們看我的樣子,就好像知道我怕它們,伺機想把我腦袋踢進脖子裡一樣。更別提騎馬沒有安全帶可繫了——沒有任何類型的輔助約束系統——而馬幾乎可以跑得和汽車一樣快但是要顛簸得多,所以這整個嘗試看起來就不可取。
當然,我什麼也沒說。我閉嘴咬緊牙關,唯願自己至少再多活幾年,要比墜馬而亡死得更有意思點兒。
從第一聲「駕!」開始,我們就全速疾馳。我立刻拋棄了尊嚴,熊抱住坐在我前面馬鞍上手拿韁繩的吉普賽人——速度快到我連和聚集過來為我們送行的吉普賽人道別的機會都沒有。這倒也無妨:道別從來都不是我的強項,而最近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出不斷上演道別的連續劇。再見,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