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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節

我在這兒是有原因的,我不僅命中注定成為怎樣的人,還注定要做某些事——而那不是逃跑,不是躲避,也不是放棄那些看起來恐怖和不可能的小事。
「我以為你不相信宿命。」艾瑪懷疑地打量我。
我不相信——並非如此——但我也不太確定如何解釋我所相信的。我內心充滿著好奇和對冒險的渴望,卻還有更深層的東西貫穿其中——一種由來已久的感激之情。小時候,我總專注於波特曼爺爺描述的聽起來充滿魔力的海島和那些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異能兒童,但本質上,他的故事是關於佩裡格林女士的:她如何在爺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幫了他。當爺爺到達威爾士時,他是一個受驚的年輕男孩,語言不通,被兩種惡魔追捕:其中一種最終會殺死他大部分的家人,而另一種,卡通般怪異,除了他沒人能看見,看起來一定是從他的噩夢裡直接跑出來的。面對這一切,佩裡格林女士把他藏了起來,給他一個家,並幫他發現了真正的自己——她救了他的命,於是才可能有爸爸的生命,由此延伸,也才有我的生命。父母生我、養我、愛我,就此而言,我欠他們的。但如果不是佩裡格林女士對爺爺做出偉大而無私的善舉,我當初壓根兒就不會出生。我開始相信,我被送來這裡是為還債——為自己,為爸爸,也為爺爺。
我盡力解釋。「這與宿命無關,」我說,「但我相信,世間是存在平衡的,而有時我們不理解的外力會出來干預,以正確的方式扭轉局勢。佩裡格林女士救了我爺爺,而現在我在這裡幫忙救她。」
艾瑪瞇起眼睛緩緩點頭,我說不出她是同意我的話,還是想用禮貌的方式告訴我我瘋了。
然後她抱住我。
我不需要繼續解釋,她懂了。
她的命也是佩裡格林女士所救。
「我們有三天,」我說,「我們會去倫敦,救出一個伊姆布萊恩,治好佩裡格林女士。不是沒有可能。我們會拯救她的,艾瑪,不然我們就以死相拼。」那些話聽起來太過勇敢和堅決,以至於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奇說出這話的是否真的是我。
艾瑪大笑起來,這讓我吃了一驚,我的話似乎令她莫名其妙覺得好笑,然後她把目光轉向別處。當她再看向我時,她的下巴繃住,眼睛發著光,從前的信心又回來了。「有時候我沒法兒判斷你是徹底瘋了,還是某種奇跡,」她說,「不過我開始認為是後者了。」
她再次用雙臂摟住我,我們擁抱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的頭靠在我肩膀上,氣息溫暖地拂過我的脖子,突然間我只想把存在於我倆身體間所有細小的空隙全部填滿,與她合而為一。但接著她抽身離去,在我額頭上一吻,往回朝其他人走去。恍惚中我無法立即跟上她的腳步,因為一種全新的體驗正在衝擊著我:心中有一隻以前從未注意過的輪子飛快地轉動,令我暈眩。艾瑪離得越遠,它轉得越快,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在我們之間拉緊,如果她走得太遠繩子就會繃斷——要了我的命。
我想知道,這奇怪又甜蜜的疼痛是否就是愛。
其他人一起簇擁在遮陽樹下,孩子們和動物們都在,艾瑪和我大步朝他們走去。因著突如其來的衝動,我差一點兒就挽起了艾瑪的胳膊,但伊諾克的一個舉動讓我改變了主意:他轉過頭看了看我們,帶著一貫對我保有的那種疑心,現在,越來越多地變成是對我們倆的疑心——艾瑪和我正在變成和其他人分離的單元,變成一個有著自己的秘密和承諾的私人聯盟。
我們走到跟前時,布朗溫站了起來:「你還好嗎,艾瑪小姐?」
「很好,很好,」艾瑪很快回答,「眼睛裡進了點東西,僅此而已。現在,大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我們必須立刻去倫敦,看怎樣讓佩裡格林女士重新變得完整!」
「我們很高興你們意見一致,」伊諾克說,「幾分鐘前我們做了同樣的決定,就在你們倆在那邊竊竊私語的時候。」
艾瑪臉紅了,不過她沒跟伊諾克一般見識。比起不必要的小衝突,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那就是我們即將在旅途中承受的許許多多的外來風險。「我肯定你們都意識到了,」艾瑪說,「以大多數衡量標準來說,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計劃,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她羅列出之所以這麼說的一些原因。倫敦很遠——以「現在」世界的標準來說,也許並非如此,我們可以利用全球定位系統到達最近的火車站,趕上一輛幾個小時後就能把我們迅速送至市中心的快車。而在1940年,在因為戰爭而十分動盪的英國,倫敦是一個遙遠的世界:公路和鐵路或被難民佔滿,或被炸彈炸毀,或被軍事護航隊壟斷,無論哪種情況都會讓我們花光佩裡格林女士救命的時間。更糟的是,既然其他的伊姆布萊恩幾乎都被俘了,我們甚至會經歷比之前更加激烈的追捕。
「別去想那趟旅程了!」阿迪森說,「那是你們最不必擔心的!也許之前我們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勸誡得不夠,也許你們不完全瞭解伊姆布萊恩們被監禁的環境。」他字正腔圓地說著每一個音節,彷彿我們聽覺不靈敏一樣,「難道你們當中沒人在異能歷史書裡讀到過懲罰時光圈嗎?」
「我們當然讀過。」艾瑪說。
「那你們就該知道,試圖破壞它們等同於自殺。它們是死亡陷阱,每一個都是,包括倫敦歷史上最為血腥的片段——1666年的大火災[3],842年破壞性極大的北歐海盜圍攻[4],可怕的倫敦大瘟疫[5]的致死巔峰期!他們不發行這些地方的時間地圖,原因不言而喻。所以,除非你們當中有人具備關於異能界那些秘密部分的應用知識……」
「我研究鮮為人知以及令人不快的時光圈」,米勒德發言,「很多年來這都是我鍾愛的興趣。」
「你很牛啊!」阿迪森說,「那麼,我猜你們也有辦法通過把守在入口處的一大群『空心鬼』了!」
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突然投到了我身上,我使勁嚥了下口水,保持下巴高抬:「是啊,事實上,我們的確可以。」
「我們最好可以。」伊諾克發牢騷道。
然後布朗溫說:「我信賴你,雅各布。我認識你不算太久,但我感覺我瞭解你的心,那是一顆堅強而真摯的異能之心——我相信你。」她靠著我,用一隻胳膊摟住我的肩膀,我感到喉嚨一緊。
「謝謝你。」我說,在她的大情感面前感到自己渺小而站不住腳。
那隻狗發出嘖嘖聲:「瘋狂之舉。你們這些孩子根本沒有自我保護的本能,你們當中任何一個還在呼吸都是個奇跡。」
艾瑪走到阿迪森前面,試圖讓他停下來。「是的,太好了,」她說,「謝謝你向我們闡明自己的觀點。現在,把末世預言放在一旁,我得問問你們其餘人:對我們打算要做的事有任何異議嗎?我不想有任何人『自願』去做是因為感到有壓力。」
賀瑞斯怯生生地慢慢舉起了手:「如果倫敦是所有幽靈聚集的地方,到那裡去不就成了羊入虎口?這主意好嗎?」
「這是個天才的主意,」伊諾克忿忿地說,「幽靈深信我們異能兒童溫順又軟弱,我們跟在他們後面是他們怎麼也不會料到的。」
「那如果我們失敗了呢?」賀瑞斯說,「我們就會把佩裡格林女士親手送至他們的家門口!」
「我們不知道,」休說,「倫敦是不是他們家門口。」
伊諾克用鼻子哼了一聲:「別把事情粉飾得太好。如果他們打破了監獄時光圈,正用它們關押我們的伊姆布萊恩,你們可以放心,他們也已經侵佔了那座城市的其他地方!那裡絕對幽靈遍地,記住我的話。如果不是那樣,幽靈絕不會費心到古老的小小凱恩霍爾姆跟蹤我們。這是基本的軍事策略,在戰爭中,你不能先瞄準敵人的小腳趾——你要直接刺穿他的心臟!」
「拜託,」賀瑞斯抱怨道,「別再談論衝破時光圈和刺穿心臟了,你們會嚇壞孩子們的!」
「我不怕。」奧莉弗說。
賀瑞斯縮作一團。有人咕噥了句「膽小鬼」。
「不,」艾瑪嚴厲地說,「害怕一點錯也沒有,那意味著你們非常重視我們的計劃,這是件非常嚴肅的事。因為,沒錯,那會很危險;沒錯,成功的可能性極低;甚至連我們是否能到達倫敦也未可知;沒人能保證我們能夠找到伊姆布萊恩,更別說救出一個了。我們的下場完全有可能會是在幽靈的牢房裡日漸消瘦,或是在『空心鬼』的肚子裡被消化。每個人都明白了嗎?」
大家嚴肅地點頭表示理解。
「我有粉飾任何事嗎,伊諾克?」
伊諾克搖搖頭。
「如果我們做這個嘗試,」艾瑪繼續說道,「我們很可能會失去佩裡格林女士,這是不具爭議的。但如果我們不試,如果我們不去,那麼毫無疑問,我們會失去她——而且不管怎樣,幽靈都可能會抓到我們。即便如此,任何覺得自己不能勝任的人都可以留下來。」她指的是賀瑞斯,我們都知道,賀瑞斯目不轉睛地盯著地面,「你可以留在這裡,這裡安全,等麻煩解決了,以後我們會來接你。這沒什麼好羞愧的。」
「我的左心室啊!」賀瑞斯說,「如果我袖手旁觀,大家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
甚至連克萊爾也拒絕落後。「我剛剛過了八十年愜意無聊的日子,」一直睡在背陰處的她邊說邊用一隻胳膊肘把身體撐起來,「在你們其餘人去冒險的時候留在這裡?沒門兒!」但當她試圖起身,卻發現自己站不起來,於是又躺了回去,眩暈地咳嗽著。儘管她喝下的像刷鍋水一樣的液體讓她燒得沒那麼厲害了,她也不可能一路撐到倫敦——今天不能,明天也不能,當然更不能及時幫助佩裡格林女士。必須得有人留下來陪她休養。
艾瑪問有誰自願,奧莉弗舉起了手,但布朗溫告訴她,休想——她太年輕了。布朗溫想要舉起自己的手,然後又改變了主意。她說,她在對克萊爾的保護欲和對佩裡格林女士的責任感之間左右為難。
伊諾克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賀瑞斯。「你怎麼了?」他奚落道,「這可是你留下來的大好機會啊!」
「我想去冒險,我確實真的想去,」賀瑞斯堅持說,「但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要看到自己105歲的生日。能保證我們不會試圖拯救這該死的整個世界嗎?」
「我們只想救佩女士,」艾瑪說,「但我不為任何人的生日做擔保。」
賀瑞斯似乎對此很滿意,他雙手垂在身側,沒有舉手。
「還有誰嗎?」艾瑪說著看向四周。
「沒事,」克萊爾說,「我一個人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