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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節

她的臉蛋正對著我,我知道如果這時拒絕她,以後她再也不會理我。情急之下,我問了她一個問題,以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和伊諾克之間,有沒有發生點什麼?」
她馬上移開,吃驚地看著我,好像我在叫她一起吃狗肉。「什麼?!不!你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
「是他讓我這麼認為的。每次說到你,他都酸溜溜的,而且我有種直覺,他不大希望我留下來,可能不希望我攪黃了他的好事。」
她的眼睛睜得更大,「首先,他沒有什麼事值得別人去攪和。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只是個喜歡吃醋、謊話連篇的笨蛋。」
「是嗎?」
「什麼是嗎?」
「他愛撒謊?」
她瞇起眼睛,「你為什麼這麼問?他到底跟你胡說了些什麼?」
「艾瑪,維克多怎麼了?」
她吃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她一邊搖頭,一邊小聲罵道,「這個該死的傢伙!」
「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告訴我,我想知道是為什麼。」
「我不能說。」
「怎麼你們都這麼回答?我不能說未來,你們不能說從前。佩裡格林女士把我們都搞糊塗了。爺爺最後的希望是讓我知道真相,難道他的話一點都不管用嗎?」
她抓住我的手,放到她膝蓋上,低下頭想著怎麼回答我,「你沒搞錯。」她說,「確實有些事我們得瞞著你。」
「告訴我。」
「現在不行。」她低聲說,「今天晚上吧。」
我們約好今天深夜見面,那時爸爸和佩裡格林女士都睡熟了。艾瑪認為,我們必須去遠一點的地方,因為隔牆有耳;而且,我們不能在白天一起蹓出去,因為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為了製造假象,整個下午,我們都在眾目睽睽之下閒逛,讓大家覺得我們沒有什麼需要隱瞞。太陽開始落山時,我獨自一人返回。
這是二十一世紀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夜晚,早上的雨到現在還沒停。回到酒吧,我已全身濕透。爸爸正喝悶酒,我搬張椅子,坐到他對面,拿起幾張餐巾紙,一邊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主動向他匯報今天做了什麼,當然全是編出來的。我現在發現,編得越是離譜,越容易在他這裡通過。
他並沒認真聽我說,只是「啊哈,真有意思」地應和著,而且目光游移,不時呷上一口啤酒。
「你這是怎麼了?」我說,「還在生我的氣嗎?」
「不,不,不是那樣,」他想解釋,但話剛出口又收了回去,「真是笨蛋,」他說。
「爸,繼續啊。」
「我是說前幾天來的那個傢伙,一個捕鳥的。」
「你認識?」
他搖頭,「以前沒見過。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個業餘愛好者,但他總是去同一個地點,而且記著筆記,當然是有目的的。今天看他帶了籠子和一對捕鳥器,才知道他原來是捕鳥的。」
「捕鳥吃?」
「他還拿著雙筒望遠鏡,鏡頭看上去有點恐怖。」爸爸把餐巾紙揉成一團,然後打開,又揉成一團,然後又打開,這樣反覆了三次。這是他不安的表現。
「我希望能從這些鳥身上得到一些收穫,你能理解嗎?我真的希望這本書能與眾不同。」
「但是,這個缺德的傢伙,來壞你的事了。」
「雅各布。」
「我覺得,寫書是個苦差事,而且毫無用處。」
他笑了,「謝謝你兒子。行了,就說到這兒吧。」
「你一定會寫得與眾不同的。」我說。
他聳了聳肩。「不知道。但願如此吧,」他說。
我知道接下來他會怎麼樣。爸爸又陷入了半途而廢的怪圈。他經常這樣,先是對一件事情產生極大的興趣,然後接連嘮叨好幾個月,但只說不做,直到出現一個小問題將他難倒。如果齒輪裡進了沙子,他不會想去解決問題,而是站在原地,任憑機器徹底癱瘓。這似乎是他的宿命。接下來,他會放棄這本書,並作出下一本的計劃,而這又是另一個輪迴的開始。他總是憑熱情去做事,一旦那股衝動過去,或者出現什麼問題,便偃旗息鼓,櫃子裡那一大摞未完成的書稿便是證明。他一直計劃和蘇西姑媽合夥開個鳥館,但至今沒開張。他雖然取得了亞洲語言學士學位,但從未去過亞洲。他已經46歲,仍然在尋找自我,仍然試圖證明自己不需要花媽媽的錢。
此時,他真正需要的是信心和鼓勵,但以我的輩分,不應該由我來和他進行一場這樣的談話,於是我小心地繞開話題。
「這個鎮上唯一的客房被我們租了,那傢伙住哪兒?」我問。
「我猜他搭了帳篷。」爸爸說。
「這樣的天氣,能睡在外面嗎?」
「這恰恰是他對鳥癡迷的表現。雖然條件艱苦,但這樣更接近目標物,更能拉近與目標物之間的心理距離。任何成就都不會輕易得來。」
我笑了起來。「為什麼你做不到這樣呢?」我問了一句,但馬上後悔了。
「我的書不能完成,也是這個原因。因為總有人比我更用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噓……」他揮手打斷我,偷偷地瞟著門口,「他來了。你可以偷偷看一看,但別引起他注意。」他說。
我用菜單遮住臉,偷偷看向門口。這個人已經好幾天沒刮鬍子,臉上髒兮兮的,正在門口蹬腳,想甩出鞋裡的雨水。他戴著墨鏡,頭頂雨帽,身上套了好幾件夾克,看上去臃腫笨拙,像個路人甲。
「他在扮演無家可歸的聖誕老人吧,不過我喜歡,」我低聲對爸爸說,「這身裝扮還挺吸引人的,有點前衛。」
那個人沒看我。他的到來在酒吧引起一陣議論。凱文問他需要什麼,他點了一些,凱文去廚房,他站在那裡,目不斜視直看前方。不一會兒,凱文出來了,遞給他一個食物袋,他付完錢,轉身走向門口。出去之前,他把酒吧掃視一遍,過好半天才離開。
他走了之後,爸爸問凱文:「他點的什麼?」
凱文說:「幾塊牛排。他說不在意牛排怎麼做,因此做了十幾秒我就拿出來給他了,他沒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