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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節

「幾年前,我照顧的孩子中,有一個女孩,名叫夏洛特。那是1985年,或者是1986年,我第一次去訪問別的時光圈。在我離開後,她想方設法逃脫了大孩子的看管,跑到了外面,一個人在村莊附近閒逛,後來被警察發現。因為她說不清楚她是誰、從哪兒來,所以,警察把她送到了內陸的一個兒童福利機構。兩天後我找到她,她已經衰老了三十五歲。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的孩子。」
「我見過她的照片,」我說,「照片上,她是一個成年女人,卻穿著小女孩的衣服。」
佩裡格林女士難過地點頭。「那件事情之後,她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不僅僅是面容,總之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後來呢?」
「她去了納傑特女士那裡。納傑特和思拉什專門看護不好照顧的孩子。」
「所以,他們不一定非得待在這個島上,是吧?」我問,「他們可以不生活在1940年嗎?」
「可以,但出去後他們會馬上衰老。他們能去哪兒呢?是去戰場上被抓起來,還是去面對人們的誤解和恐懼?況且,一旦離開這裡,還會遇到別的危險。所以他們最好待在這兒。」
「什麼危險?」
她臉上出現一層陰雲。「這個不需要你操心,最起碼目前不需要。」
說到這裡,她噓地一聲示意我出去。我問她「別的危險」是什麼,她關上了紗門。「好好玩兒。」她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去找艾瑪小姐吧,她想見你,現在很著急。」
我走進後院,一邊散步一邊想著那個乾癟的蘋果,但很快就不想了。
我沒找到艾瑪,休說她到村裡辦事去了。於是我躺在樹蔭下,一邊等她,一邊想著中午的美餐,不到五分鐘,就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兒。我放鬆神經,似乎時光圈本身就是一劑藥方,既能鎮定安神,又能改善情緒。
如果佩裡格林女士剛才所說屬實,那麼,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解釋,比如為什麼孩子們幾十年如一日地過著同樣的日子,卻能夠不喪失記憶。時光圈裡的生活確實美好,但是,如果每天都是一樣的,而且不能離開這裡,那麼,這個地方就不能被稱作天堂,而更像是一個監獄。在這裡生活,就像被催眠一樣,幾年以後醒來,會發現想要離開已經太遲。
因此,是否留在這裡,不是孩子們能夠決定的。他們必須待在這裡,幾年以後才能覺醒。
我睡著了,醒來時已到中午。迷迷糊糊中,有個東西在撓我的腳,睜開眼,發現有個小人正往我鞋裡鑽,被鞋帶絆住。它四肢僵硬,身高接近半個輪轂,一身軍隊雜役的打扮。它掙扎了一會兒便不動彈,似乎發條鬆了。我解開鞋帶,把它拿出來,放在手上翻過來翻過去,但找不到發條旋鈕。它面貌醜陋,腦袋是一團圓形的泥巴,臉上還留著指紋。
「拿到這兒來吧!」一個聲音從院子那頭喊道。我回過頭,一個男孩站在樹下,正向我招手。
我拿起泥人,向他走過去。男孩身邊圍了一圈這樣的泥人,看上去像小機器人。當我靠近它們,手上那個泥人突然復活,它掙扎著想下來。我把它放到泥人中間,拍拍手上的泥土。
「我叫伊諾克,」男孩說,「你一定是波特曼。」
「你猜對了。」我說。
「如果它打擾了你,很抱歉,」他拿起我送來的那個泥人說,「你瞧,它們有自己的主意,只是缺乏訓練。這是上星期剛做出來的。」他說話的時候帶著倫敦口音,臉上留著黑眼圈,看上去像只浣熊,衣服和照片上一模一樣,沾滿了泥巴和灰塵。如果不是那張胖乎乎的圓臉,他一定是從狄更斯小說《霧都孤兒》中走出來的那個掃煙囪的傢伙。
「這些都是你做出來的嗎?」我驚奇地問,「怎麼做的?」
「它們都是小矮人,」他回答說,「有時我會給它們裝上玩具娃娃的腦袋,這次因為著急所以忘了。」
「什麼小矮人?」
「不止是小矮人,」他說,「有人認為它們是沒有靈魂的玩偶,但我認為這樣的想法很傻,你說呢?」
「當然了。」
這時,剛回來的那個泥人開始不安分,伊諾克一腳把它踢了回去,泥人一個個你推我擠,亂成了一團。「開始戰鬥,你們這群假爺們兒!」伊諾克命令道。於是,那些泥人不再推擠,而是互相拳打腳踢。其中一個好像對打架不感興趣,試著逃走,伊諾克抓回了它,掰斷了它的兩條腿。
「這就是當逃兵的下場!」他叫道。他將瘸腿的泥人扔進草叢,可憐的泥人痛苦地抽搐著,其他泥人紛紛跌倒,把他壓在下面。
「你就這麼對待自己的玩具嗎?」
「你為什麼這麼問?」他說,「難道可憐他們?」
「難道它們不可憐嗎?」
「你大可不必。它們都是為我而活。」
我笑了。伊諾克懊惱地瞪我一眼,「這事有那麼好笑嗎?」他說。
「你把我逗樂了。」
他不再理我。「看這個,」他說。他拿起一個泥人,撕下它的衣服,把它從中間掰成兩半,從胸部取出心臟。泥人立刻變成一具僵直的屍體。心臟還在跳動,伊諾克把它夾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這顆心臟是老鼠的,」他說,「我的本領就是把生命從一個事物移植到另一個事物上,比如從老鼠移植到泥人,或者從泥人移植到老鼠。」他把心臟塞進口袋,接著說:「等有一天我訓練出它們,就擁有自己的軍隊了,龐大的軍隊,」說到這裡,他的胳膊舉到頭頂,向我比畫著。
「你能做什麼呢?」他問。
「我?沒有。我不會你這樣的魔法。」
「真遺憾,」他說,「你會和我們一起生活嗎?」他並沒有表現出希望我留下的意思。
「不知道,」我說,「還沒想過。」這當然是騙他的。我不是沒想過,而是覺得不大可能。
他懷疑地看了我一眼。「難道你不想?」
「不知道。」
他瞇起眼,慢慢地點頭,似乎想通了。
他斜著身體靠近我,小聲問:「艾瑪沒跟你說過突襲村莊的事,是吧?」
「突襲什麼?」
他把臉轉向一邊,說:「哦,沒事。是我們玩兒過的一個遊戲。」
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有事瞞著我。
「沒有。」我說。
「我敢打賭她不會告訴你,」他說,「而且,我敢肯定,還有很多別的事,她不願意讓你知道。」
「是嗎?為什麼?」
「因為一旦告訴了你,你會發現這兒不像他們說得那麼好,就不會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