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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

廚房值日的孩子出來了。他們舉著托盤,托盤裡的食物都扣著銀色的蓋子,看不見裡面的食物。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起來。
「惠靈頓水獺肉!」一個男孩叫道。
「醃貓肉和蚖鼴肝!」另一個說。
孩子們嚥著口水。
蓋子終於揭開了,一桌豪華大餐擺在了大家面前:一隻金黃的烤鵝;一隻大馬哈魚和一隻鱈魚,每隻都澆上了檸檬汁,撒上了茴香和加過熱的黃油;一碗蒸貽貝;兩盤烤蔬菜;剛從烤箱拿出來的麵包;此外還有各種各樣的軟糖和沙司,雖然叫不出名字,但看上去美味誘人。
在搖曳的煤氣燈光中,一盤盤美味的食物發著紅光。我想起了「神父密室」燉出的油膩得難以下嚥的食物,和這裡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今天到現在,我還只吃過早飯,肚子早就餓了,於是,我不顧體面地大口吃起來。
我知道異能兒童的進食習慣肯定與常人不一樣,但還是忍不住一邊吃一邊觀察著他們。能飄起來的奧利夫被拴在了椅子上,這樣她才不至於飄到天花板上;為了不讓蜜蜂蟄到我們,休鑽進了牆角的一個蚊帳,蚊帳裡有張桌子,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克萊爾長了一頭金黃色的頭髮,打成了漂亮的發卷,看上去像個玩具娃娃,她坐在佩裡格林女士旁邊,什麼也沒吃。
「你不餓嗎?」我問。
「克萊爾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休說。一隻蜜蜂從他嘴裡飛了出來,「她覺得不好意思。」
「才不呢!」克萊爾瞪了他一眼。
「是嗎?那你倒是吃啊!」
「這裡的人不會因為自己的天賦而感到不好意思,」佩裡格林女士說,「克萊爾小姐喜歡一個人吃飯,是不是這樣,克萊爾小姐?」
克萊爾誰也不看,顯然,她希望大家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克萊爾後腦勺上長了一張嘴,」米勒德說。他穿上了便服,但衣服裡看上去是空的。
「讓他看看!」一個人說。其他人都附和著。為了讓大家閉嘴,克萊爾只能照做。
一條烤鵝腿遞到她面前。她坐在椅子上,轉過身背對餐桌,仰面彎腰,後腦勺對準盤子。我聽見一陣撕咬聲,等她抬起頭,烤鵝腿上的一塊肉已經不見了。原來,她金黃色的頭髮下面,掩藏著一副尖牙利嘴。我明白佩裡格林女士相冊中的一張照片是怎麼回事了。照片分兩部分,一張是克萊爾優雅的面部肖像,一張是她打著發卷的後腦勺。
克萊爾轉過身,叉起胳膊瞪著大家,顯然,剛才那場表演讓她覺得尷尬,她對此很惱怒。
大家開始圍著我問起各種問題。有幾個人問爺爺的事,佩裡格林女士幫我回答了。接著他們轉變話題,似乎對二十一世紀很感興趣。
「你們開的汽車會飛是嗎?」一個嘴上剛長出絨毛的男孩問。他叫賀瑞斯,穿著一套黑色禮服,看上去像殯儀館工人。
「不能,」我說,「會飛的汽車還沒出現呢。」
「你們在月球上定居了嗎?」另一個男孩問。他的眼裡充滿憧憬。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我們在月球上丟下幾片垃圾,插了一面旗,到現在還是那樣。」
「世界還是被英國統治嗎?」
「呃……不能這麼說。」
他們有點失望。佩裡格林女士說:「你們知道了吧,孩子們?未來並不是那麼美好。我們這裡雖然是古老的過去,但還是生活得很好,待在這裡這沒什麼不對!」我想,她一定經常向孩子們灌輸這個想法,不過不怎麼湊效。我不禁困惑起來:他們在這古老的過去到底生活了多久呢?
「我想知道你們的年齡,你們介意嗎?」我說。
「我八十三歲。」賀瑞斯說。
奧利夫興奮地舉起手說:「下星期我就七十五歲半了!」
既然這裡永遠停留在1940年9月3日,那他們怎麼計算自己的年齡呢?我再次陷入困惑。
「我要麼一百一十七歲,要麼一百一十八歲。」一個留著大蓋頭的男孩說,他叫伊諾克,看上去不過十三歲,「來這個時光圈之前,我還在另一個時光圈生活過。」
「我快八十七啦,」米勒德說。他嘴裡包著一塊鵝肉,說話的時候,那塊嚼到一半的鵝肉在半空中顫抖著,我們看得一清二楚。大家噁心地「喔」了一聲,紛紛蒙上眼睛或者轉頭看向別處。
現在輪到我了。我說我十六歲,一些人睜大了眼睛,奧利夫詫異地笑了。我的年齡讓他們奇怪,但同樣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們看上去居然和我差不多大。在佛羅里達州的時候,我見過很多八十多歲的老人,但這些孩子的言行舉止,和他們完全不一樣。似乎這裡一成不變的時間不僅讓他們的身體停止了發育,也讓他們的心智和性情永遠停留在十幾歲,就像彼得蚖潘一樣,他們永遠不會成年。
外面又發出一聲巨響。傍晚到現在,這已經是第二次爆炸了,而且比剛才那次更劇烈,距離更近,餐桌上的銀器和盤子顫抖著。
「大家快點吃完!」佩裡格林女士叫道。沒過一會兒,外面又傳來爆炸聲,這次,整棟房子都被震動了,一個畫框從牆上掉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我問。
「可惡的德國佬!」奧利夫說。她的拳頭惡狠狠地捶在桌子上。
遠處傳來嗡嗡聲。我突然明白了。現在正是1940年9月3日晚上。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一枚炸彈從天而降,並且剛好落在這棟房子上。嗡嗡聲是空襲警報,從山脊那兒發出。
「我們得出去,」我說。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們必須趕在炸彈落下來之前出去!」我著急地說。
「他還不知道呢!」奧利夫咯咯笑了,「他以為我們會死!」
「現在是交替時刻。」米勒德聳聳肩說,「沒必要那麼緊張。」
「這兒每天晚上都這樣嗎?」
佩裡格林女士點點頭,「天天如此。」她說。
但不知為什麼,我還是很擔心。
「要不,我們出去,表演一次給雅各布看看?」休提議說。
這時,一直在一旁生悶氣的克萊爾說話了。「我同意!表演一次吧,交替時刻多麼壯觀啊!」她懇求著佩裡格林女士。
佩裡格林女士斷然拒絕了。她讓大家好好吃飯。但孩子們一個勁地懇求著她,最後,她不得不答應。
「好吧,但你們要先戴上面具,」她說。
孩子們跳下椅子,跑出餐廳。可憐的奧利夫沒人幫忙,被落下了,後來一個孩子想起了她,才跑回來將她從椅子上解開。我跟著他們跑進休息室。孩子們每人從櫃子裡抓起一個東西後迅速跑了出去,佩裡格林女士也遞給我一個。這是一張用黑色橡膠做成的人臉面具,一對巨大的玻璃舷窗像一雙驚恐的眼睛,鼻子無精打采地下垂,連著一根金屬管。
「拿著這個,跟上他們,」佩裡格林女士說。我這才意識到手裡拿的是防毒面具。
把面具套在臉上後,我跟著佩裡格林女士走出屋子,來到草坪。孩子們已經戴上面具各就各位了。他們抬頭注視著空中的黑煙。遠處的樹林已經起火,飛機還沒出現,但轟鳴聲正從四面八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