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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不知道這個能說會道的怪人在凱恩霍爾姆島到底是幹什麼的。他穿著起褶的長褲,念著半生不熟的詩句,看上去不是一個生活在只有一部電話、沒有柏油路的蠻荒小島上的人,反倒更像是一個銀行經理。
「本來,我很樂意為你表演剩下的部分,」他一邊說一邊護著我走向門口,「但現在恐怕要關門了。不過,如果你明天能來的話……」
「實際上,我來這裡,是希望你能告訴我點什麼,」在他還沒來得及把我打發走之前,我打斷了他的話,「就是關於那棟房子的事,今天早上我去那兒看過。」
「哦!」他大聲說道,「我本來以為能嚇住你的,沒想到你還是去了。那個鬧鬼的地方現在怎麼樣了?還在那兒嗎?」
我告訴他,房子還在呢。我們總算談到正題了。
「以前住在那兒的人都去哪兒了?你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嗎?」
「他們都死了,」他回答說,「很久以前就死了。」
這個結果多少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儘管我不應該對此感到奇怪。佩裡格林女士已經老了,一個老人離開這個世界,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她去世並不意味著我的調查就要到此結束。
「我要找的,是過去曾在那裡生活過的人,並不只是佩裡格林院長一個人。」
「他們全部都死了,」他重複了一遍,「戰爭之後,那兒再也沒住過人。」
這個回答讓我有點費解。「你說什麼?什麼戰爭?」
「我的孩子,我們這裡所說的戰爭,都是指二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是在德軍的空襲中喪生的。」
「不,不是這樣的。你肯定搞錯了。」
他點著頭,肯定地說:「那時候,經過孤兒院所在的樹林,在小島邊緣的山頂上,有一個高射炮發射台。理所當然,這個發射台使凱恩霍爾姆島成為軍事目標。但它並沒對德軍構成多大的威脅。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發炮彈在發射之後偏離了軌道,然後……」他搖著頭說,「孤兒院裡的孩子們,還有佩裡格林女士,他們實在是太不幸了。」
「事情不可能是這樣的,」我再次表示不認同他的解釋。但是內心已經開始動搖了。
「要不你坐下來,我給你倒杯茶,咱們慢慢聊?」他說,「你看上去臉色不大好。」
「我只是覺得有點頭暈……」
他把我領到辦公室,然後出去端茶。我坐在椅子上,琢磨起他的話來。他說,孤兒院被炮彈擊中——二樓兩間房子的牆就是這樣被炸飛的?沒錯,這個解釋聽起來很合理。但是,佩裡格林女士寫給爺爺的那封信該怎麼解釋?那封信是15年前——也就是1996年寄出的,郵戳上的寄出地是凱恩霍爾姆島。如果佩裡格林女士二戰期間就死了的話,那她不可能在1996年從凱恩霍爾姆島給爺爺寄出那封信來!
馬丁回來了,他遞給我一個有柄的圓形大杯。「裡面加了點東西,」他說,「這是個秘方,能讓你馬上恢復精神。」
我說了句謝謝,抿了一小口。等我意識到杯子裡裝的是高濃度威士忌時,已經太遲了。似乎有一股汽油湧進我的食道,我的臉立刻變紅了。
「這酒的勁頭可真大。」我坦白說。
他皺了皺眉,說:「估計我得去找你爸爸。」
「不,我沒事的。如果你能再說說空襲的事,那可就太感謝了。」
馬丁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你說你爺爺在那兒住過,難到他從沒跟你提到過此事嗎?」
「我也有點不明白。」我說,「我猜,爆炸是在他離開之後才發生的。你記得確切的時間嗎?是在二戰的前期還是後期?」
「很慚愧地告訴你,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既然你這麼急切地想知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吧。我叔叔奧基,他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別看他已經八十三歲了,可說起話來還是和年輕的時候一樣尖刻。」說到這裡,馬丁看了看表。
「如果我們能趕在《老爹特德》開播之前到他那兒,我敢肯定,他會樂此不疲地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他說。
十分鐘後,我們已經坐在了奧基家裡那個加厚的沙發上。與其說我們是坐在上面,不如說是陷在裡面;起居室不僅擺放著沙發,還碼著一堆堆舊書和裝著舊鞋的鞋盒;屋頂同時掛了好幾盞燈,但只有一盞亮著;坐在有些黑暗的屋子裡,如同身處卡爾斯巴德洞穴。
的確,在這個遙遠偏僻的小島上生活久了,人會變得越來越像老鼠,我心想。
奧基坐在我們對面,上身穿一件磨薄了的運動衣,下身穿著睡褲。他好像一直期待能有個伴兒,能有人陪他說說話,而不僅僅是為他提提褲子整理衣服。他很快打開了話匣子,先從凱恩霍爾姆島的氣候談起,然後分析了一下威爾士的時事政局,接著又批判起現在的年輕人,罵他們離經叛道、太不像話。他一邊說一邊在安樂椅裡搖來晃去。看來,我們的到來讓他很高興,他總算找到聽眾了。
馬丁好不容易才讓他把話頭轉向孤兒院被炸事件和那些下落不明的孩子們。
「沒錯,我還記得,」他說,「這些人有點怪怪的。偶爾在街上能看到他們,有時孩子們和院長一起,有時只有孩子們自己。他們是出來買牛奶、藥品等生活用品的吧。如果你跟他們打招呼,他們就把頭扭向一邊,根本不理會你。他們生活在那棟大房子裡,基本上與世隔絕。關於他們的生存狀態,島上流傳著各種說法,但沒人能肯定。」
「都有哪些說法呢?」
「都不過是胡說八道。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生活的。只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這些孩子們和通常意義上的孤兒不太一樣。像巴納多孤兒院,那裡的孤兒都是從各個地方撿的,或者是別人送去的。那裡的孩子也會上街,但他們出來是為了乞討,他們還會和人聊天說話呢。而這一群孩子就不一樣了。他們說的英語都不標準,有些人甚至不說英語。」
「因為他們並非真的孤兒,」我說,「他們是從別的國家逃難而來的,有的來自波蘭,有的來自匈牙利,有的來自捷克……」
「是嗎?」奧基衝我豎起眉毛,「有意思,我可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
他有點慍怒,他可能認為,這是他的地盤,我怎麼可能知道得比他還多呢?
他把椅子晃得更快,聲音也越來越大。難道當年爺爺和孤兒們在島上常年受到這樣的待遇嗎?也難怪他們會選擇與世隔絕、遠離凡塵的生活了。
這時,馬丁打破了尷尬。「叔叔,那次爆炸是怎麼回事呢?」他問。
「哦!別著急。是啊,那些該死的德國佬,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們!」接著,他繞了一個大圈,從凱恩霍爾姆島在德軍空襲威脅之下的恐慌景象說起:刺耳的防空警報響個不停,恐慌的人們四處尋找庇護場所;夜幕降臨,志願者挨家挨戶地檢查,看燈是不是關了,街燈是不是滅了,以防止島上的目標暴露在德軍飛行員的視線之內。德國人認為,威爾士內陸的港口和工廠才是重要的襲擊目標,他們從沒想過會受到地面反擊,也沒把凱恩霍爾姆島的高射炮發射台當回事。最終,凱恩霍爾姆島還是沒能逃過劫難。一天晚上,德國人的炸彈從天而降。
「炸彈落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奧基說,「就像巨人正邁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向我們靠近。爆炸聲持續了很久。但是感謝上帝,鎮上沒有人死亡。在這裡,不得不說說那些可愛的搶手們,他們給了敵人強有力的還擊。只是可憐了孤兒院裡的那些孩子們,一顆炸彈就要了他們的性命。他們是因不列顛而死,不管他們來自何方,上帝都會保佑他們。」
「你還記得空襲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嗎?在戰爭早期還是晚一點?」我問。
「可以準確地告訴你,」他說,「那一天是1940年9月3日。」
我覺得天旋地轉,似乎屋子裡的空氣都被抽乾了,令人窒息。我再次想起了爺爺蒼白的臉,他艱難地翕動著嘴唇,說出的正是這個日期:1940年9月3日。
「你——確信一定是那天嗎?」
「我從來沒打過仗,」他說,「只有那一年,那天晚上是我這輩子打過的唯一一仗,我當然不會記錯。」
我一下子呆住了,有些六神無主。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我懷疑有人在和我開玩笑,這個玩笑荒誕離奇,但一點都不好玩兒,是誰導演的這出惡作劇的?
「難道孤兒院連一個倖存者也沒有嗎?」馬丁問。
老頭注視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既然你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他說,「我估計是有一個。那是個小伙子,比這孩子大不了多少。」說完,他指了指我。
而後,他停止了搖晃,似乎想起來了。「第二天上午,我在鎮上看到了他。他身上沒一處傷痕,而且看上去一點也不難過。可能他並未親眼目睹同伴們被炸死的情景吧。這是最讓人費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