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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節

  陳爝做了個手勢,示意祝麗欣冷靜片刻。他把頭轉向柴叔,冷冷道:「祝小姐這個問題,由我來替你解答吧。」柴叔欲言又止。
  陳爝不等他有所反應,緊接著說道:「據鄭教授告訴我,在許多年前,古永輝曾經愛上過他的一個女員工,名叫白艷。他瘋狂追求過白艷,但被拒絕了,原因是白艷有未婚夫,她不是個隨便的女人。可是,古永輝好勝心切,越得不到的東西,越是珍貴。某一次,他獸性大發,強暴了白艷。誰知沒過幾天,白艷就因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跳樓自盡了。而這位白艷女士的未婚夫,就是柴叔您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恐怕沒什麼可抵賴的,等警察來了,一查便知。你為了替未婚妻報仇,臥薪嘗膽,假裝成來應聘的管家,從而設計了一出連環殺人案,並把所有罪孽全都推卸到了古永輝的身上,是不是?」
  「我不承認。」
  「白艷是四川成都人,雖然你極力隱藏自己的口音,可我們還是可以從對話中聽出一些方言來。比如我們剛進黑曜館時,你招呼我和韓晉,說『這裡倒拐』,實際上就是讓我們這裡轉彎,倒拐是四川話。還有很多例子,我就不在此一一舉出了。柴叔,你是四川人,這點不可否認吧?」陳爝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是又怎麼樣!」柴叔狠狠地瞪著陳爝。
  「請耐心聽我說完。在得知自己的丈夫背叛了自己後,古永輝的妻子方慧非常氣憤,她一怒之下離開了他,獨自去了巴黎,而歸來的時候,卻已經懷有身孕。可是,這個孩子卻不是古永輝的。直到古永輝去世,他都被蒙在鼓裡,還以為古陽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說到此處,陳爝有些語塞,他是吞吞吐吐地講完這些話的。
  柴叔面部的肌肉開始抽搐。這時,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陳爝彷彿鼓足勇氣般,對柴叔說:「方慧為了報復古永輝,和其他男人結合,生下了古陽,然後再把古陽送回古永輝身邊,由他撫養成人。在這裡,柴叔,我只想問你四個問題。第一,你的血型,一定不是AB型,是不是?第二,請問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古永輝的妻子方慧本人,所以並不認識她?第三,在白艷死後不久,是不是有個年輕貌美的少婦,曾向你投懷送抱,有過幾次關係後又人間蒸發?第四,你經常咳嗽,是不是有哮喘病?」
  聽他說完,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就算再讓我猜一百次,我都猜不到這個結果。方慧為了報復古永輝,竟然找到了柴叔,然後和他發生了關係。而古永輝對此卻一無所知,他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會是仇人的骨肉。而方慧,或許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來償還古永輝對柴叔犯下的罪行。另一方面,又以這樣的方式,來懲罰古永輝。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柴叔癲狂地搖晃著腦袋,似要把陳爝的話語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我和古陽是同學,他患有先天性哮喘的事,我是知道的。而進入黑曜館後,我發現你不止一次氣喘、咳嗽,恐怕也是有同樣的疾病。眾所周知,哮喘屬於遺傳病的一種。我最初把這些事聯繫起來時,也覺得難以置信。我不忍心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我希望我的推理是錯的……」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柴叔像野獸般對著陳爝狂吼,他跪倒在地上,奮力地用拳頭砸向地面。一拳又一拳,直到鮮血染紅了地板,他也沒有停止的意思。他仰起脖子,如鬼泣般吼叫起來,雙眼溢出淚水。持續了數秒,他又開始號啕大哭,雙手環抱著頭。
  精心策劃的犯罪,竟盡數歸還到了自己的身上。我看著趴在地上精神崩潰的柴叔,心裡五味雜陳,不知是該為陳爝抓到兇手高興,還是為眼前這場悲劇咨嗟惋歎。我相信,此時的柴叔,心中的怒氣與怨恨早已煙消雲散,留下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悔意。
  「是的,你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許是出於負疚感,在進行總結發言時,陳爝頹喪地低下了頭,只留下一聲歎息。
  終章
  轉眼到了年底。
  大約在九月份的時候,我被一所教育機構聘請,開始了忙碌的工作。能夠自己支配的時間很少,更別提休長假了,黃金周我仍是在備課中度過。儘管如此,也算有了份正當的工作,相比之前茫然的人生要好太多。我本以為充實的生活會讓我忘記一些不愉快的事,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離開黑曜館後的兩個月內,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從噩夢中驚醒。那些死去的人在我眼前徘徊,只要閉上眼,他們的臉孔就會在我腦海中浮現。為此,我甚至去看了心理醫生。聽完我冗長的敘述,醫生沉吟片刻,對我說:「韓先生,我建議你把這次的事件用你的筆記錄下來。這樣對你精神狀態的恢復會很有幫助。」
  「記錄下來?」我瞪大雙眼,「我無法面對這一切,你卻讓我回憶它?」
  「我就是要你面對它。只有面對恐懼,你才能克服。」醫生不容置喙,「你這種案例我見過不少,按我說的去做,一定沒有問題。」
  既然如此,我只有服從。方才各位耐心讀完的,便是我對黑曜館殺人事件的所有回憶。可是,陳爝在閱讀我這篇回憶錄後,表示有許多方面的敘述和他的記憶不符。最後我還是決定不予理睬,堅持自己的記憶。由於寫作時反覆想起那些恐怖的畫面,導致我的睡眠質量比之前更差了。整夜的失眠讓我精神衰弱,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我完成了這次事件的回憶錄。寫完最後一筆後的那夜,我睡得特別沉。
  至此,我終於揮去了繚繞在心頭的那片烏雲,黑曜館殺人事件也徹底落下了帷幕。
  作為補充,我還想在這裡交代一下黑曜館殺人事件的後續。對回憶錄中其他人物沒有興趣的,可以跳過不看。
  在陳爝推理出兇手身份的第二天清晨,運送食物的車就來到了黑曜館。工人聽了我們的敘述,非常驚訝,立刻報警。警察趕到後,封鎖了現場,讓偵查人員取證。
  面對警察,柴叔沒有為自己辯護,坦率地承認了罪行。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在警察面前全盤托出了二十年前殺人案的真相。他的供述和陳爝的推理差不太多,只是細節上有些出入。
  認罪後,柴叔跪下對著警察磕頭:「人都是我殺的,請你們判我死刑,我只求一死。」站在柴叔面前的那位年輕刑警,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扶起柴叔:「判不判死刑,法官說了算,我說了不算。」
  至於有些疑問,我再次統一答覆一下。
  石敬周看了我的手記,對我說:「兇手在二十年前的一件案子中打碎了現場所有的香水瓶,並且把香水撒到別人房間,而這個死者根據推理是第四個。我覺得兇手不需要這麼做,因為當時館裡只剩三個人,他只需要迅速把第五人殺掉就行了。另外,他這麼做也達不到掩飾自己的效果,因為館裡剩下的人也可以去推理,推理出兇手可能不認識香水品牌或者有鼻炎。當時我記得另一個鼻子不通的人是齊莉,第二個死的就是她。所以兇手這麼做反而欲蓋彌彰。」
  我回答說:「柴叔當時鼻子不通,身上又沾了香水的味道,他怕香水的味道會被懷疑,所以要將香水擦在其他人身上。但是,如果他只是把香水灑在剩餘幾人身上,那豈不是承認香水和謀殺案有關嗎?就像是在說,灑香水是為了掩蓋犯罪行為!而如果他把香水灑在整棟黑曜館裡,那迷惑性就更強了,誰都不知道兇手為什麼要這樣做,或者是不是兇手干的都不清楚,可能這麼做和殺人還無關呢!」
  石敬周對我的回答似乎並不滿意,追問道:「二十年前柴叔也是管家吧?為什麼不去換套衣服呢?」我又解釋道:「是有換洗的衣服,可有一個問題,他不知道香水的持久力如何啊!有些香水很厲害,你洗一次澡不一定能洗掉,所以保險起見,兇手會把香水灑一灑,這才是萬全之策。」
  「那關於柴叔偷被害者物品這件事,有個地方我一直沒想明白。如果柴叔從殺人現場偷走物品,也就是每殺一個人,就從那人的手中取走一件物品,那會產生一個問題啊,油漆桶是幾時從櫃子中拿出來的呢?放置第一件物品時,油漆桶就得拿出來吧?」
  「其實很簡單,在兇手還未展開殺戮時,就已經把油漆桶取出,並將油漆都塗抹在古永輝的房間裡了。你想,兇手這麼做真是一舉兩得。一方面可以起到恐嚇的作用,令當時的訪客們心驚膽戰,自亂陣腳,又可以借此動作,把櫃子空出來,以便藏匿自己的物品。」
  石敬周點點頭,又接著說:「還有,既然兇手也在館內,無法和外界聯繫,那二十年前是誰報的警呢?」
  「方法很多啊,畢竟這起連環謀殺案兇手從很早就開始策劃了。我隨便舉個例子,他完全可以付錢僱傭某個人,約定那人在某時某刻向警方報警。」
  石敬周搖頭道:「古陽被刀刺中脖頸,導致喉嚨受損無法發出聲音,這個我能理解,但是濺出的血跡為什麼沒有被發現呢?雖然房間被塗成了紅色,難道門縫和門背後也被塗成紅色了嗎?」
  我立刻說:「那當然,關上門,房間內部全都被兇手刷成紅色啦!四壁都是紅色的,這樣才能有藏葉於林的效果啊!」
  就算回答了他這些問題,石敬周依舊不依不饒:「對了,還有關於二十年前兇手在密室消失的問題,他為什麼要花大力氣去偷別人的東西,而不是自己預先準備一個高度合適的東西呢?他也不能保證偷來的東西能夠湊出這個高度吧?」
  我顯得有些不耐煩,沉著臉說道:「他可能是按照自己的實際需要拿來的。大致能用就可以了,如果最後實在不行,他會自己再找,沒想到運氣不錯,還真湊到了這樣高度的東西。但是如果直接拿個椅子,就會立刻被懷疑,必須要用零碎的東西搭起來才看不出兇手的原意。當然這些都是我的臆測,如果你需要標準答案可以自己去問柴叔啊。」
  「人都要被槍斃了,還問個屁?」石敬周撇了撇嘴。
  「是啊,很多事情只有上帝和柴叔知道,那你問個屁呢?」我揶揄道。
  石敬周無言以對。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我可以在這裡記上一筆。
  黑曜館被警察封鎖後,柴叔躲進了另一個房間,他是如何逃出來的呢?據柴叔自己交代,那時候警力雖多,但部分警員對黑曜館的構造並不十分瞭解,這就給了他可乘之機。他在隔壁房間躲了一陣,過了十多分鐘,警方就在五公里外的雪地上抓住了古永輝,大批的警力也隨之轉移。這時柴叔才偷偷溜出了黑曜館,得以脫身。那如果警方當即破門而入呢?柴叔沒有交代,也許他還有二號方案,也許……世界上沒有那麼多也許。
  柴叔真名叫吳漢民,這是我很久之後才知道的。雖然已經沒有意義了,但還想在這裡記一筆,這才是他的真名。最後的審判,陳爝和我都沒有去,據說當法官宣讀吳漢民判決書為死刑立即執行時,他長舒了一口氣。我猜,在人生的結尾,他最想殺死的人就是他自己吧。
  事件結束後,朱建平去了美國,繼續他的魔術事業,我們偶爾還會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表演。每次見到他出現,陳爝總是忍不住大笑。鄭學鴻曾到思南路和我們聚過一次,他一進門就把陳爝拖進書房,談論一些我永遠不會明白的學問。至於王芳教授,那次之後我們就沒見過,不過她倒是會打來幾個電話問候我們。據她說,趙守仁退休了,準備寫一部自傳,講述他的刑警生涯。王芳催促他快寫,還主動提出替他聯繫出版社。我想,將來這部書若是寫出來了,黑曜館定會佔據很大篇幅。不知他在書中,會如何評價陳爝,我們只有拭目以待了。
  還有祝麗欣。
  很遺憾,我沒有得到她的垂青,或者說,她根本沒給我機會。我的心思,她怎會不知?裝聾作啞罷了。黑曜館事件結束後,祝麗欣就隻身飛往英國,她說是去英國唸書,可能不會回國了。我想挽留她,我有好多話想跟她說,我想說,祝麗欣你可不可以別走,我不想讓你走,你可不可以留下來,我真的好喜歡你,我從未這樣喜歡一個女孩,我會永遠對你好,只對你一個人好……這些話,我好想說,可都沒說。在機場送她的時候,她擺擺手,說韓晉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我笑了,她終於叫我名字,不再叫我韓先生。我也迎著她喊,一路順風。
  當時我們之間有段距離,我想她一定沒瞧見我眼裡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