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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是的。」
  「既然你早知道兇手是誰,那為什麼不早說!」鄭學鴻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問的味道。
  「因為沒有證據。」陳爝道出了原因,「一切都是我的臆測。」
  「臆測?」
  「在理論層面上能夠成立,可惜沒有實際證據支撐。」
  「那你現在為何又決定說了呢?」鄭學鴻雙臂抱胸,言語中充滿了不滿的情緒。
  「因為再不講,就來不及了。」
  說話的時候,陳爝看了一眼沙發上的趙守仁。趙守仁故意別過臉,怒意未消。
  那時我有種感覺,對於眼前的陳爝,我一無所知。有時候,他會讓我感覺很親近,像是一位熟識多年的好友,但更多時候,他卻讓我感覺到了距離。他渾身散發著謎一般的氣息,沒有人真正瞭解陳爝。
  「韓晉,麻煩你去一下我的房間,取一下案件的卷宗。還有,我離開的時候忘記關窗了,外面雨很大,請替我把窗戶關緊,不然會弄髒地毯。」
  我上樓取下卷宗,把它交到了陳爝手上。
  陳爝低著頭,用手掂了掂卷宗,像是在估量它的重量。沉默超過了十秒鐘以上,這之間所有人都暫停了手上的動作,也沒有人講話。遠方傳來雨水的滴答聲,像是在為這幕戲劇伴奏。我起頭,撞上了陳爝的目光。他看著我,眼神像是在徵求意見。我朝他用力點了點頭。
  終於,陳爝抬起了下巴,安靜地說:「畜生,我們開始吧。」
  第九章 錯誤的悲劇
  一
  陳爝的樣子與之前有些不同,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他神情嚴肅,銳利的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然後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死寂,房間裡沒有人大聲說話,也沒有人喃喃低語,大家都像是木雕泥塑般坐等著。我忍不住偷看了一眼腕表,下午2點20分。一切準備就緒,陳爝從容地看著一屋子默然不語的觀眾,開始了他的演講。
  「古陽和陶振坤在這裡被殺害了。二十年前,同樣是在這裡,所有人都被殺了。古永輝背上殺人魔的惡名,在精神療養院上吊自盡。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我們之中。」陳爝的語氣相當平靜。他把案件卷宗攤在桌上,用筆劃了幾條線。
  我屏息凝神,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我將要開始講述我對這個案子的推理。如果大家有任何疑問,歡迎隨時打斷我。在進行推理之前,我還是要說明一下。這個案子並未蓋棺定論,因為我們尚無物證。但我相信只需明早警察一來,物證就有了。我為什麼這樣說呢?相信大家聽完我的推理後就會明白了。」陳爝稍作停頓,再次環視眾人,見沒人有異議,他才繼續下去。
  「我們進入黑曜館,最初是因為要破解二十年前的謎案,洗清古永輝的冤屈。根據我之前的推理,古永輝並非黑曜館殺人事件的元兇,兇手另有其人。那兇手究竟是誰?我們目前尚且無法知曉。可兇手所做的事也並非天衣無縫。在犯下罪行的同時,他也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遵循這個印記,我們可以把他從陰暗的角落裡揪出來!」
  討論的聲音頓時充斥了整個大廳。
  「是什麼印記?」王芳問道。
  「紅色的房間。」陳爝迅速地說道,「請大家記住『紅色房間』,因為在這之後,它將起到鎖定兇手的作用。好,我們暫且放下二十年前的命案,把視線拉回到現在。回到古陽與陶振坤的案子,大家能想到什麼?也是『紅色房間』。這個如宗教儀式般的現場,是兇手在向我們彰顯他的膽量嗎?它是用來作為連環殺手的標記嗎?目前不得而知。我們姑且認為,二十年前的兇手和二十年後的兇手,是同一人。當然,除了他們刷油漆的手法很相近外,我沒有任何證據,所以我說的是先假定,再求解答。在古陽被殺之後,鄭教授曾說過,兇手就在黑曜館的眾人之中,也就是在我們之中。理由很簡單,鑒於戶外地面泥濘不堪的程度,兇手如果躲在館外,必定會留下腳印,可是古陽的房間卻很乾淨。或許有人會說,兇手可以脫下鞋子再進屋犯罪。不好意思,黑曜館內,沒有地方藏下他的鞋子和雨衣。就算有,以館外的雨勢,即使打著傘也不可能不濕透褲腳,而房間內外卻一點痕跡都沒有。由此可見,兇手一定在我們之中,也就來自黑曜館的眾人中。」
  「兇手如果戴上鞋套呢?這樣就不會留下腳印了!」
  大廳的角落裡傳來了說話聲。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朱建平站起身來。
  「這不可能。黑曜館一樓被我們佔據,兇手無論從哪個方向進屋,我們都沒道理視而不見。那兇手若想要溜進黑曜館,只能攀爬至二樓或三樓。可是,館外大雨傾盆,黑曜館的外壁又滑不溜手,穿著鞋套會減小摩擦力,兇手根本爬不上來。就算他先爬至二樓,再換上鞋套,那二樓的地上也會留下他的腳印。」陳爝盯著朱建平的眼睛,看得他有些狼狽,他只得悻悻坐下,繼續玩弄手上的撲克牌。
  陳爝繼續說道:「現在我們手上,有兩個條件:一,二十年前的兇手和二十年後的兇手是同一個人;二,兇手不是來自館外,而是館內。結合這兩個條件,我們能得到什麼樣的答案呢?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在場的人中,只有我、韓晉和祝麗欣三人,在二十年前還是孩子,不可能是兇手,故而排除。趙守仁在當年是刑警,第一次進入黑曜館即和警隊在一起,所以也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趙守仁也可預先躲在館內,之後再與警隊會合啊!」朱建平提出了異議。
  「他是一名警察,在警局工作,一連數天找不到人影,卻在出警時忽然出現,這不現實。所以趙守仁不是兇手,以此得出,兇手是朱建平、王芳、鄭學鴻和柴叔中的某個人。」
  我之前問過各人的年齡,這時在心中默算:1994年,朱建平27歲、王芳21歲、鄭學鴻45歲、柴叔32歲。陶振坤因為被殺,所以排除在外。
  「各位沒有異議吧?那我接著講。1994年的黑曜館,一共住著七個人,其中包括導演河源、女作家齊莉、明星駱小玲、醫生劉國權、文學教授周偉成和黑曜館館主古永輝。而另一位就是兇手,他的身份目前我們不知道。兇手依次殺死被害人後,在古永輝的臥室,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他在臥室的牆壁上刷滿了紅色的油漆。我認為,兇手這麼幹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心理變態,或者有著某種宗教情節,而是他必須這樣做!為什麼呢?為什麼兇手必須把房間變成紅色?他要掩蓋什麼?」陳爝將右手插入褲兜裡,伸出左手用食指撫摸客廳的牆壁,若有所思地說,「對,掩蓋線索。這才是重點。兇手認為他只需把房間塗成紅色,就可以掩蓋自己的身份。我們來分析,有沒有這種可能性。以下我會列出幾種情況,我們再來討論。第一種,掩蓋指證自己的線索,如被害者的死亡留言;第二種,掩蓋自己的印記,如手印,腳印;第三種,兇手對油漆過敏,所以刷上油漆以證明自己無法進入這個房間;第四種,誤導犯罪時間,比如把四面牆壁用油漆刷滿需要一個半小時,而兇手擁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以上四種情況,我們逐一分析,看看有什麼問題。」
  鄭學鴻疲倦地歎了口氣,向椅背上靠去。他知道這將是一場漫長的演說,所以把身體調整到最舒服的坐姿。
  陳爝正色道:「實際上,以上四個情況都不能用來解釋兇手的行為。為什麼?因為缺少一具屍體!在古永輝的房間裡,沒有人死去。因為在古永輝的房間裡沒有發生謀殺案,剛才那些假設都不攻自破。那兇手在房間裡刷上紅色油漆,一定另有目的。我承認,這可難住我了。但我堅信兇手花大力氣辦這事,絕不會是一場玩笑。所以我決定換個思路,兇手在牆壁上刷油漆,不一定是要掩蓋線索。不掩飾線索,卻必須這麼做,於是我想到了,兇手必須做的其實是用掉這些油漆!是的,兇手必須把雜物間櫃子裡的兩罐紅色油漆用掉,再將罐子踩扁。塗紅牆壁,只不過是為了掩蓋他需要搬空櫃子的借口而已。兇手如果單純取出油漆罐丟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的目的——為了搬空櫃子,從而放進去其他的東西。而且,丟掉兩罐油漆談何容易?倒在別處也會引人懷疑。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油漆用在恐嚇上,這樣一舉兩得。一方面成功掩蓋了自己的意圖,又起到了轉移注意力的目的。當時,兇手一定非常得意。根據古陽和柴叔的介紹,雜物間的佈置和二十年前並無二致,許多物品甚至都沒有動過,其中就包括擺放兩罐油漆的位置。」
  「兇手在陶振坤被殺一案中,也在房間的牆壁刷上了油漆,這和當年的理由一樣嗎?」王芳忐忑不安地問道。
  「請不要打斷我的推理。我想循序漸進,一步一步來講解兇手的意圖。」陳爝的語氣稍稍有些嚴厲,「兇手移出兩罐油漆,空出一個空間,用來做什麼呢?我們先來看看,那個空間有多大。之前我和韓晉去雜物間測量過,我們先來做個簡單的算數。如果不放油漆桶,櫃子空出來的空間的長寬高分別為40厘米、40厘米和30厘米,經過計算,得出的空間大小為4.8×104立方厘米。油漆桶直徑為18厘米,高為25厘米,體積約為0.63×104立方厘米。我們再把兩罐油漆桶相加,體積為1.26×104立方厘米。兇手取出兩罐油漆,偷出了這麼一個空間,為的就是把某些東西存放進去。於是,我想到,在黑曜館連環殺人事件中,每個被害人都被拿走了一件東西。河源的畫板、齊莉的字典、劉國權的相框、周偉成的羊毛毯和駱小玲的東芝筆記本電腦。我們來計算一下這些東西的體積,看能不能放進櫃子裡去。」
  陳爝說完,取出筆記本撕下一頁,然後奮筆疾書起來。不一會兒,他把寫好的算式高舉過頭頂,讓我們過目:
  相框:20×15×3=900cm3
  畫板:38×35×2=2.66×103cm3
  字典:20×14×8=2.24×103cm3
  毛毯:70×70×0.5=2.45×103cm3
  電腦:35×26×5=4.55×103cm3
  「把所有遺失物品的體積相加,得出1.28×104立方厘米的答案,這是可以放進4.8×104立方厘米的櫃子的。這樣看來,單論體積,即便不拿出油漆桶,櫃子裡剩餘的空間還是可以放入這些物品的。但是,考慮到特殊情況,比如畫板的長為38厘米,且木板不像毛毯那樣可以隨意折疊,所以必須取出油漆桶才能把所有物品放進去。」陳爝用左手撐著桌子的邊緣,右手則揮舞著手中的稿紙。
  或許讀者會覺得他這樣做純粹是多此一舉,但我認識的陳爝就是這樣,無論做什麼事都一絲不苟,非常嚴謹。
  「結論就是,兇手用紅色油漆刷滿了古永輝的房間,為的就是讓櫃子騰出空間,用來放置他從死者那兒偷來的物品。那麼,他千辛萬苦隱藏這些物品,相框、毛毯、字典、筆記本電腦和畫板,卻又把它們隨意丟棄在古永輝消失的房間。兇手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陳爝用手掌把稿紙用力壓在桌上,然後揚起眉毛,彷彿在等待一個答案。
  二
  安靜極了。眾人像是渴望陳爝繼續說下去,沒有人打斷,沒有人打擾。就連最討人厭的朱建平,也像著了魔似的盯著陳爝。更不用說王芳和祝麗欣了,她們幾乎是豎起耳朵在聽,完全沉浸在陳爝的推理世界中。
  鄭學鴻扶著桌子,稍稍向前傾了傾身子,說道:「天馬行空!很有想像力!但是不足以說服我。特別是取走油漆罐那段。兇手真會花如此心血,只為把這些物品隱藏起來?我表示懷疑。我記得那年雪下得很大。如果我是兇手,只需抽個空,溜到後院用雪埋起來就行了,何必大費周章,做這些無謂的事?」
  「埋在雪地裡?是個不錯的注意。但前提是,他能夠離開黑曜館的大門。」陳爝不緊不慢地回答道,雙眼閃閃發光。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