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黑曜館事件 > 第10節 >

第10節

  天色漸暗,我們顛簸過崎嶇小路,終於看見了那座深藏在樹林深處的邸宅。花園的鐵門沒有鎖上,我下車推開門後,豐田車就順利地駛入花園。而在花園的中央,正是那座由猶太人伊利亞斯·沙遜出資建造的古怪邸宅。
  黑曜館。
  耳邊傳來蟲鳴鳥叫的聲音,四周寂靜得令人感到恐怖。陶振坤將車停在黑曜館正面的花園裡,然後和陳爝走上台階,按下了門鈴。他身材細長,身高比陳爝還多出半個頭,遠看像是一根筷子。
  這時,我才得空好好欣賞一下這座邸宅的外形。黑曜館房如其名,上下漆黑一片,外觀有濃厚的歐洲古典風格。黑色窗戶緊閉,看不清裡面的模樣。不能說很大,但也不小,可能是顏色的關係,整個館給人強烈的壓迫感。黑曜館一共有三層,頂端還有像城堡塔尖一般的屋頂,像是讓衛兵巡視用的。總體來說,這棟邸宅算不上漂亮,但卻有一番情趣,若是你喜歡歐洲中世紀的吸血鬼,抑或哥特式的王公貴族,想來對這座建築應該會很有興趣。
  花園的中央建有噴水池,水池對面停著好幾輛汽車,看來已經到了不少人。
  伴隨著沉重的聲音,大門緩緩被拉開,站在門口迎接我們的,是一個模樣怪異的老頭。
  他看上去像個怪物,讓我想到了「鐘樓怪人」。他的身高大約有160公分上下,詭異的是他的眼神,他收緊下巴,把光禿的頭頂對著我們,眼睛從下往上看,面無表情。這恐怖的老頭將我們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我直冒冷汗。反倒是陳爝相當輕鬆,率先開口道:「我們是古陽請來的,請問他在不在?」
  「原來是少爺的人客,請進請進,這裡倒拐。我是黑曜館的管家,叫我柴叔就可以了。其他人都到了,正在餐廳準備用餐呢。」他極力想做出奉承的表情,咧開嘴笑,卻更顯得醜陋不堪,像是一隻獰笑的癩蛤蟆。抱歉,我這樣形容純粹是為了描繪出當時的情形,無心對任何人進行人格上的侮辱。如果造成這樣的困擾,請讀者諸君諒解。
  我們過了玄關,在中庭看見不少人圍坐在餐桌前。古陽看到我們,起身走了過來,與我們一一握手。他今天穿了一套禮服,顯得英姿不凡,頗有些貴族氣。他原本就長得不錯,加上精雕細琢的裝扮,儼然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還好你們安全抵達,沒出什麼事兒。打你們電話都不通,我正在擔心呢!咦?陳爝,你的衣服怎麼濕答答的?」他瞧見我和陳爝的衣服,疑惑道。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我和陳爝的車拋錨了,只好淋著雨往這邊走。幸好遇見了陶振坤醫生。不然真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了!」
  古陽流露出擔憂的神色,說道:「那你們趕快去房間裡沖個澡吧,別著涼了!都怪我不好,應該派司機去接你們的,是我照顧不周。柴叔,麻煩您把他們領上樓,順便再給他們準備兩套換的衣服。」柴叔點頭答應。陳爝擺手笑道:「客氣什麼!韓晉,那我們先去洗個澡吧!」說著,便跟在柴叔身後走上了樓。我趕緊跟上他們。
  我面前是一片頗寬敞的樓梯平台,螺旋式的樓梯,銜接著一樓和三樓。黑色鐵質的欄柱支撐著環繞樓梯的茶色扶手,欄柱上雕刻著繁複的圖案。樓梯兩側有兩座中世紀騎士的甲冑,手持長矛。他們手中的武器像是延續古羅馬和日耳曼的風格,但也有一定的改進。騎士甲冑像是二樓的守護神般佇立在扶手兩側,光是看盔甲就顯得威風凜凜,遑論當年騎士身披戰甲馳騁在沙場上的英姿了。我不由想起在中世紀時曾有一位日爾曼騎士,他因不滿國家誣陷無辜者,並判處其死刑,義無反顧地劫走死囚。儘管最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他卻贏得了世人的尊重。就像亞瑟王圓桌騎士的誓言,只為正義與公理而戰!
  不自覺間又犯了職業病,扯遠了。
  我和陳爝隨柴叔上樓後,分別被帶到了自己的房間。我們兩人的房間在樓梯的右手邊,緊靠在一起。柴叔說衣櫃裡有乾淨的衣服可以使用。走之前,他又回頭看著我們,用一種極其古怪的聲音問道:「韓先生怕不怕鬼咯?」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趕忙追問:「為什麼要問我這個?難道……」
  柴叔說話時,眼神有些躲閃:「少爺邀請各位時,想必已經講述過這棟宅子二十年前發生的一切了,是吧?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韓先生,這靠裡的房間曾經死過人。當然,如果您本人並不介意,那是最好了。」說完之後,他咳嗽了幾聲。
  對於鬼怪之事,我一向遵從孔子的教誨,敬而遠之。我雖不太信鬼神之說,卻也並非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嚴格來說,我持不可知論。但如果要我住一間死過人的房子——而且是橫死——那我是萬萬不敢的!
  「能不能……麻煩您……給我換一間……」憋了半天,我才輕聲詢問道。
  「不用換了,我住裡邊。」陳爝搶在柴叔回答之前說道。
  「您是一直在這兒做管家的嗎?」我好奇地問了一句。
  「不,我也是新來的。」
  「哦。」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兩位了。待兩位先生洗沐完畢,請到樓下餐廳來用餐。」柴叔說完,朝我們鞠了個躬,然後才轉身下樓。他的言談舉止,頓時讓我對他的印象加分不少。我越來越後悔剛才那樣描述柴叔。人不可貌相,真是千古至理。
  我走進房間,不禁由衷讚歎起來。整個歐式風格的房間雖然說不上富麗堂皇,卻也是優雅不俗,在古典中流露出華麗的貴族氣息。房屋中間有一張雙人床,床頭和邊緣刻有別緻典雅的紋路。窗台前搭配著大氣的落地窗簾。如果仔細一些,從材質和紋路可以看出,窗簾絕對是手工縫製的。水晶吊燈、復古的收納座鐘、牆上的油畫,都讓整個房間生動不少。靜臨其中,身心都感到非常享受,這種感覺,再高級的酒店也無法給予。
  走進浴室,我脫下身上黏糊糊的衣物,然後打開銅質的水咀開始往浴缸裡接水。待水接滿後,我試了試溫度,感覺差不多後便爬進浴缸,享受起來。渾身被微燙的水流包圍,這種感覺簡直太棒了!閉上眼睛,想像自己在一條暖流中漂行,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盡情享用溫水的滋養。還有什麼能比淋雨之後泡個澡更舒服的呢?此時此刻,我徹底陶醉在了浴缸裡。
  古陽給我們準備了不少衣物,從內褲到外套一應俱全,很是貼心。洗完澡後,我挑了一件紅白相間的襯衫和一條灰色燈芯絨休閒褲,匆忙套上便下了樓。誰知此時陳爝已在樓下和眾人相談甚歡,完全忘了我的存在。這使我對他有些不滿,我原本以為他會等我一起下樓的。
  「韓晉,你可真慢!」我看見陳爝在餐桌旁朝我揮手。
  三
  「韓老師,你好。」
  首先來和我握手的是一位身高一米六左右、穿黑色燕尾服、戴著白手套的中年男士。他個子矮小,梳了個油光蹭亮的大背頭,留著兩撇彎曲的八字鬍。這番裝扮,不禁讓我想到了達利3。他開口就自我介紹起來:「我叫朱建平,你也可以叫我Andy,隨你喜歡。我的職業是……」朱建平話說到嘴邊,突然頓住,然後右手一翻,手中赫然出現一杯紅酒。這時,他才洋洋得意地繼續說了下去:「北意大利費烏利州的MIANI,希望你能喜歡。」最後把酒杯遞給了我。
  「您是位魔術師吧?」接過紅酒,我一口乾盡。我對葡萄酒一無所知,也不知道什麼是MIANI,總之當啤酒喝就對了。
  古陽走到我身邊,開始介紹:「小韓,這位朱先生來頭可不小,他可是FISM國際魔術大會近景魔術的冠軍呢!就連德國的托帕斯都對他讚賞不已。近年來朱老師一直定居在國外,不是全球巡迴演出,就是閉關鑽研魔術,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請回國呢。」
  「哪裡的話,古老弟叫我一聲,我就算在月球上,也得飛回來不是?」朱建平說罷,又哈哈大笑起來。
  不知何故,我對這個身材矮小的魔術師很不待見,或許真有眼緣這麼一說吧。我隨便應了幾聲,別過頭去,只見一位年近三旬的美貌少婦端坐在椅子上,朝我頷首示意。於是我不再理睬朱建平,向那少婦走去。
  「你好,我們剛才聽陳先生說了不少關於你的趣事呢!」少婦捂嘴笑道。
  趣事?陳爝這傢伙,一定又在背後講我壞話了。像是看穿我心事般,那少婦又道:「不過韓老師你可別胡思亂想啊,陳先生並無惡意,說笑罷了。我叫王芳,很高興認識你。」直到她站起身來,我才發現她個頭很高,應該有一米七上下。她穿了一件白色雪紡的無袖上衣,下著黑色一步裙和高跟鞋,顯得非常典雅。我很遠就聞到了她身上香水的味道。
  王芳比實際年齡看上去小很多,但脖子和眼角還是有些許擦粉也掩蓋不住的皺紋,我想她的實際年齡可能四十出頭。儘管如此,她卻依然風韻猶存,可以想像年輕時應該是個出眾的美女。
  「這位王姐來頭可不小,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教授呢!因為長期從事犯罪心理問題的研究,在國內可是數一數二的犯罪心理學專家,出版過不少犯罪學方面的專著,用閱案無數來形容她絕對不為過。而且據我觀察,她絕對是中國最美的女警!」我和她握手時,古陽站到了我們身旁,繼續扮演著他館主的角色。
  「什麼美不美,害不害臊?年紀一大把,都可以當你阿姨了。」嘴上雖這麼講,可王芳聽古陽如此讚美自己,笑得更艷了。我想,這幾乎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吧。即便年紀再大、長得再醜,世界上也沒有一個女人是不在乎自己容貌的。我曾經聽過一句話,說女人衣櫃裡衣服再多還是覺得少,再沒姿色還是覺得自己有幾分。
  環視整個大廳,沒有介紹的只有那位和陳爝激烈討論的老者了。那位老先生頭髮已然花白,鼻樑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一直不斷搖頭,似乎並不同意陳爝的觀點。我只能走上前去,主動向他問好。那老者抬頭看了我一眼,緊鎖眉頭,似乎並不想與我過多交流,只是勉強地點了點頭,又轉身和陳爝繼續討論一些我完全聽不明白的理科術語。這樣的情景使我很難堪,幸而王芳走來和我說話:「他人就是這樣,多接觸你就明白了,沒有惡意的。鄭學鴻教授是浙江大學能源工程學院的教授,工程熱物理學家。剛才你還未下樓時,陳爝先生提到了鄭教授一本名為《高等燃燒學》的著作,對其中一些觀點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倆似乎意見有些不合,呵呵,學理科的人就是喜歡較勁。」
  不用王芳說,我自然見識過。
  我就坐後,柴叔便端上了熱騰騰的食物。我和陶振坤醫生已是飢腸轆轆,立刻大快朵頤起來。而陳爝像是沒看見眼前的食物一般,還在與鄭教授爭論著什麼。
  魔術師、犯罪心理學家、精神科醫師、物理學家、數學家……我不禁有些佩服起古陽來。他所召集的這些人才,完全是按照需求來配置的。如果二十年前的命案連警察都束手無策,那只有依靠一些專業人士才能撥雲見日。例如魔術師是來破解古永輝密室消失問題的;犯罪心理學家可以從專業角度解讀當時兇手的心境;精神病醫生可以解釋古永輝一反常態的緣由;物理學家用物理的角度解釋古永輝為何能在五分鐘內到達五公里外的地方,而周圍卻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至於陳爝,我認為那是古陽的最後一搏。或許他請來的這些頂尖人物對這起塵封已久的案子都會繳械投降,但陳爝不會。
  古陽和我都瞭解陳爝是怎樣一個人。
  見我們用餐完畢,古陽讓柴叔將桌上的碗筷刀叉都收拾乾淨,並請我們移步至客廳。我數了數,如果不算柴叔,目前這個館內有七個人。
  古陽站在中庭,似乎有話要講。大家都心知肚明,於是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此刻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來感謝各位。」古陽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這棟邸宅,大家都知道,在二十年前發生過一連串殘酷的殺人事件。所有證據都指向了我的父親——古永輝。社會上的人都認為我父親是個喪盡天良的殺人狂魔,他將一群無辜的人騙進黑曜館,在暗中窺視他們,看著他們驚恐的模樣,然後一個個殘忍地殺害!儘管這個案子裡,有如此之多的疑點,可警察無力去解開……不!應該說,並不是無力去解開,而是根本不想這麼做!因為他們先入為主,早就認定我父親是殺人兇手了。可我不甘心,我知道我父親不是那種人,他沒有這麼做的理由!殺人案不是要講動機嗎?動機在哪裡?」
  古陽情緒亢奮起來,揮舞著手臂。當他意識到自己失態時,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接著又說了下去。
  「警方口中的動機,就是說我父親已經精神失常,所以難免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來。但我不這麼看,我認為父親也是受害者之一。案發當夜,大雪封路,他如果半夜逃離黑曜館也會凍死在路上。所以黑曜館是一間巨大的密室,在1994年的那個夜晚,沒有人能夠逃出去。兇手就是用這種心理壓迫的戰術,一步步把我父親逼瘋。我相信這是事實,所以,我不惜一切把各位請來,協助我調查這樁二十年前的懸案。諸位都是各自領域的權威,我相信你們齊心協力,一定會把這樁懸案破解,為我父親昭雪,以慰他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