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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除了石敬周。
  他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學,我們可以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進入大學後聯繫漸少,我這次打電話過去,還未開口說話,就被他劈頭罵了一頓,說你小子怎麼才來找我?我跟他說了困難,他毫不猶豫要借錢給我。雖然婉拒了他的好意,但我心裡卻是滿懷感動,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說有個朋友搞了個教育機構,是做課外輔導的,正巧我當過教師,問我有沒有興趣試試做家教。我哪裡還有選擇,當即答應了他。
  關於住房的問題,石敬周神秘地說:「你介不介意與人合租呢?那個人你也認識的。」
  我忙答道:「合租當然不介意,只要租金合理就行。你也知道,我目前囊中羞澀,太好太貴的房子可租不起。對了,你說那個合租人我認識,究竟是誰?」
  對此,石敬周卻諱莫如深,只是笑著對我說:「到時候就知道啦!咱們約個時間面聊!」
  我們約在第二天下午見面,他說可以直接帶我去看房子,順便見見老朋友。我好奇心重,可也瞭解石敬周這傢伙喜歡故弄玄虛,所以不再理他。這天晚上我心情大好,一通電話便解決了工作和住處兩大難題,心下感喟,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第二天下午,我和石敬周約在思南路上的一家咖啡店見面。他比從前胖了不少,肚子鼓了起來,整個人看上去很喜慶。一見到我,他就跑來使勁拍打我的肩膀,笑聲震耳,一如從前。我們聊了聊讀書時候的趣事,又談到誰結婚了,誰連孩子都養好了,紛紛感歎時光匆匆。
  「說到老同學,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叫陳爝的傢伙?」石敬周突然問道。
  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哪裡聽過,於是我衝他搖頭。
  石敬周輕拍桌面,提示道:「你真不記得了?咱們的小學同學,那個小學霸,有點孤僻又有點張揚的那個,讀了一年就轉學了。」
  「陳爝……」我猛地抬起頭,「是那個跳級的小孩?比咱們小三歲的那個?」
  「對啦!就是他!」石敬周應道。
  我怎麼會不記得他呢?雖然印象模糊,長相也一點記不起來,可陳爝的事跡當年在學校裡可是無人不知的。那時我正在念四年級,記得非常清楚。有一天,班主任帶了一個胸前繫著綠領巾的小孩走進教室,簡單介紹一番後,就說這位小同學日後與我們一同上課,不過他年齡尚小,才念一年級,大家要好好照顧他。而這個跳級的小同學,名字就叫陳爝。他學習成績非常好,可惜的是,在我們班級只待了半個學期就轉學離開了。
  「怎麼突然提到他?」我問道。
  石敬周不說話,只是對著我笑。這時我才明白過來,接著追問他:「你怎麼找上他了?都多少年沒聯繫啦!」
  「說來也巧,那天我正在華山醫院看病,你知道,我從小膝蓋不太好。在門診等候時,就看見顯示屏上有『陳爝』兩個字。這名字我瞧著眼熟,突然就想起來啦!像這種怪名字,我想中國也找不出第二個。於是,我立刻繞到那人身前,問他是不是念過咱們小學,這一對就對上了,你說巧不巧,地球小不小?」
  「我印象中他唸書特別好,現在應該混得不錯吧?」
  「人家可是海龜,剛從美國回來的,你說混得好不好?他的事跡,我待會兒一邊走一邊跟你講。服務員,買單!對了,他的房子就在這條路上,好像是思南路200號,我約了他今天見面,就當辦一次小型的同學聚會嘛。」
  我們兩個一邊走一邊聊,都是關於陳爝現狀的事兒。石敬周說,他只知道陳爝剛從美國回來沒多久,至於做什麼職業、為什麼回國之類的問題,一概不知。在我有限的記憶中,陳爝在教室裡不常說話,可能是年齡的關係,幾乎不怎麼和我們玩。班主任一度認為他有孤獨症,勸其家長帶孩子去醫院檢查一下,他母親也確實這麼做了,檢查報告說是陳爝患有艾斯伯格症候群,類似社交障礙的一種心理疾病。那時候我們年紀小,也聽不明白,只是班主任反覆強調要關愛陳爝,讓他體會到四(2)班集體的溫暖。
  我和石敬周漫步在這條路上,忽然發現思南路的景色很美。道路兩邊林立著一棵棵陰翳蔽日的法國梧桐,它們伸出茂密的枝椏,在馬路上連成了一道避陰長廊。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灑落下來,路面樹影斑駁。偶有行人或車輛在空寂的路上穿行。路兩邊的圍牆裡,樹木掩映下聳立著一棟一棟各種式樣的小洋房。
  「這兒租金應該不便宜吧?」望著這些美景,我開始擔憂起來。
  「廢話,你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段,市中心啊。」
  「我看還是算了吧,就算分擔房租,我怕還是租不起的。」
  「說什麼話呢!既然都來了,總要進去瞧瞧吧。」石敬周見我打退堂鼓,硬拖著我往前走。
  思南路並不長,它的北端和淮海路相接,南邊和泰康路相連。我們穿過孫中山故居和周公館,大約向南行了幾分鐘,終於找到了思南路200號的門牌。讓我驚訝的是,這裡並非蜿蜒崎嶇的小弄堂,而是一棟紅瓦屋頂、卵石鑲壁的洋房。見到這番景象,不止我,就連石敬周都驚愕地張大了嘴。
  「會不會搞錯了?就他一個人住?」我看著石敬周,「你知道這一棟房子值多少錢嗎?」
  「起碼1.5億,可能還不止。」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翻出手機,確定地址沒錯後,才去叩門。我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過了好一會兒,屋裡才有動靜。
  出來應門的是個青年,有些睡眼惺忪,頂著一頭亂髮。他推開門後,呆立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對石敬周說:「是小石啊,請進請進。」說完,他又轉過頭來看我,並與我握手:「韓晉是吧?你好,我是陳爝,好久不見。」和過往印象不同,現在的他看上去很開朗。
  陳爝個子高瘦,身高有182公分,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配了一條做舊的牛仔褲。他長相清秀,睫毛很長,尖下巴,膚色白,有些男生女相。要說缺點的話,只是生得有些病態。不過他的那雙眼睛,和整個人的氣場完全不同——銳利並且明亮。
  我們三人穿過天井,進入這棟歐洲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房子一共三層,據陳爝介紹,進門之後有兩條通道,保姆和業主通道分開,一樓的客廳和餐廳朝南,廚房朝北;二樓的兩間套臥都朝南,一間主臥朝北,帶陽台,是他的房間,如果我願意住下,另外兩間隨便挑。三樓有兩個房間、一個桑拿間和約30平米的露台。
  走進屋子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書牆和四處堆積的書籍,這裡的藏書量令人歎為觀止,除了在圖書館,我從未見過如此豐富的藏書。此刻,石敬周坐在沙發上張望,陳爝去給我們沏茶了,而我則流連在這面書牆前。這裡大多數都是外文書籍,內容涉及文學、歷史、藝術、數學和物理學,偶有幾本中文書也都是如《春秋左氏傳》或《鬼谷子》這樣的古籍,書架上的書應有盡有。此外,我還發現有一塊區域,都是講刑偵調查和犯罪學的。書牆的盡頭架著一塊大黑板,黑板上塗寫著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和方程組,作為文科生,我完全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
  「黎曼猜想。」陳爝站在我身後說道,「這可能是最基本的數學問題,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加法和乘法糾纏不清的關係。抱歉,在無聊的時候,我總會做一些無謂的嘗試,希望你別介意。」他邊說邊用黑板擦抹掉了黑板上的符號和數字,粉筆掉落在地,他也毫不在意。這種凌亂與整潔、理性與感性的混搭似乎在這間屋子裡形成一種獨特的美感,必須承認,我已經開始喜歡這裡了。
  「你大學念的是數學系?」坐下後,我喝了一口陳爝泡的紅茶。
  「嗯,是啊。」
  「真厲害啊!記得小時候你的數學成績就在班裡名列前茅,沒想到後來真的念了數學系!數學很難吧?」石敬周由衷讚歎道。
  「數字可比人簡單多了。」陳爝端起紅茶,意味深長地說道。
  隨後我向陳爝表達了我對這棟房子的喜愛,只是表示經濟上可能承擔不起這裡的租金。別說這裡,就連我那一室一廳的小屋,我都快付不起房租了。陳爝聽了我的話,沉吟片刻,說出了句我意想不到的話。
  「這房子不是我的,你喜歡的話可以住下來,不需要租金,只需要分擔一些日常的花銷。」
  怎麼會有這種好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陳爝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開始告訴我關於這棟洋房的故事。這棟洋房的業主是陳爝在美國的朋友,由於這棟洋房曾經發生過謀殺案,所以暫時無法買賣。陳爝是個唯物主義者,對此自然不在乎,那位美國朋友便把這棟房子租借給了他,象徵性地收取了一些租金。
  「這房子原來是凶宅啊?怪不得我走進來的時候,就感覺陰仄仄的。」石敬周雙手環抱胸口,擺出一副膽小的樣子。
  「可以這麼說。一個富商半夜發瘋,把他的妻子和女兒都殺死了,然後把屍體埋在花園裡。喏,就你們剛才走進來的地方。」陳爝又問我,「韓晉,你介不介意?」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平靜,看不出情緒有絲毫的波瀾,似乎在陳述一件很正常的事。
  說實話,我確實介意。儘管我是個唯物主義者,對怪力亂神之事嗤之以鼻,但當真讓我搬進一棟死過人的鬼屋,我確實犯怵,感情上亦不能接受。可如果不這樣,我又能怎麼辦?現在住的房子租期就要到了,我無力再付下半年的租金,再過幾日,可能就會流落街頭。住凶宅總比當流浪漢好吧?大不了等將來有了錢,再搬出去。另一方面,我不想讓陳爝和石敬周瞧不起,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可以和山村野夫一般,於是我硬著頭皮,點頭答應下來。
  石敬周對我豎起了大拇指,佩服道:「韓晉,我知道你膽子大,沒想到這麼大,死過人都敢住,小弟自愧不如啊!」
  二
  翌日清晨,我收拾好行李,搬進了新居。陳爝沒想到我會這麼早來,於是和我一起把行李搬上二樓的房間。我用了一天時間佈置房間,將帶來的東西各歸其位。陳爝對我說,除了他臥室裡的東西,其他都可以共用。特別是客廳裡的書籍,如果有興趣也可隨時拿去看。他得知我的職業後,對我說他有套珍藏的《二十四史》,中華書局版的,在書架的底層,打開櫃門就可以看見,我對此表示了感謝。
  關於工作,通過石敬周的介紹,我順利入職那家教育機構,成為一名家教。這樣讓我多了一份收入,並且不需要每天打卡上班。因為沒有租金的負擔,我的日子似乎過得比從前更舒適了,也多了不少閒錢,可以購置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生活就這樣漸漸走上了正軌。然而,經過幾天的接觸,我越來越覺得我的室友渾身散發著一種神秘感。
  陳爝通常都很晚睡覺,也許是凌晨2點或是3點,總之我從未見他在半夜12點之前就寢。很多時候,他總是在房間裡偷偷地接一些電話,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我偶爾聽見總是「屍體」「謀殺」之類的詞彙,這讓我更對他的職業產生了興趣。有時候接到一通電話,他會立刻動身離開,一兩天不回家;有時候從早到晚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一言不發,或在黑板上整日整夜地進行著複雜的運算。對此我都不聞不問,我認為每個人都有隱私,沒必要刻意去打探,這是基本的禮貌。
  直到有一天,我們在飯桌上聊到了一起轟動全國的謀殺案。
  那天下午,我從學生家趕回住地,路過超級市場時發現正在大減價,於是買了許多菜。回到住處後,我和陳爝兩人聯手忙碌了一番,總算搞出了一頓像樣的晚餐。說到這兒,我不得不承認陳爝廚藝之精湛,是我無法比擬的。他對烹飪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不過這是後話。
  2013年4月12日下午5時許,某陳姓女白領被害於虹口區東寶興路的出租屋中,警方勘驗現場發現,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20處。這個案子引起了虹口警方的重視,成立專案組進行調查。可由於線索少,出租屋周圍人流量大,排查有一定困難,於是案件偵破工作陷入僵局。同年8月20日,在普陀區曹安路上,又發現一位女性遇害,頸部被切開,上身共有刀傷36處。經過法醫鑒定,手法系同一人所為。就這樣,相同的案件接二連三發生,引起市民高度恐慌,媒體稱兇手為「新開膛手傑克」,用大幅版面進行報道。直至2014年4月15日,已有十名女性被害,兇手依舊逍遙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