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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節

  范巨陽哈哈笑道:「本以為孫先生乃是開明豁達之人,如何也與一般愚忠的俗子同論?」
  孫遇微微笑道:「天下所以有王,乃使萬民一心,同奉一禮,共遵一法。如此方可令百姓言行有所依,舉止有所循,強弱不相凌,貧富不相爭,貴賤不相欺,高下不相奪,人各守其常,民盡安其位。王者,以一人之尊,教令天下,系萬民禍福,所負者大矣。故而忠君者,實乃忠民也,忠天下也。若動輒叛君背國,則令民心動搖,不知禮之可敬,法之當尊,天下失信,禍亂由斯。」
  孫遇頓了頓續道:「所謂忠者,中正無私之心也。若為天下蒼生計,反與不反皆可謂忠,若為一己之私,則必屬奸佞無疑。如昔年文王伐紂,乃應萬民之請,順人天之命,雖有殺伐,亦捨一救萬之舉。再觀今日之梟雄,或弄權於朝廷,或握兵踞守一方,或揭竿游擊上下,令黎民餓腹、百姓橫屍,其所謀者無外乎金帛印璽而已,有幾人為蒼生福祉慮?」
  范巨陽應道:「當今黃王起兵反唐,正是為救民於水火,為天下蒼生謀盛世。」
  孫遇說道:「子曰:『觀其言而察其行』,范先生此話言之尚早,我們且拭目以待。」
  花粉笑著插嘴道:「好了,既然兩位先生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也不必再爭論下去了,咱們用飯吧。」
  范巨陽端起酒杯道:「好,范某就先敬孫先生一杯,以盡地主之誼。」
  孫遇也端起酒杯道:「哦?原來此地便是河洛邑所在。范先生好意孫某心領了,不過聖上在此,孫某如何敢僭越,這杯酒先敬皇上。」說罷向僖宗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僖宗見狀笑了笑,也跟著吃了一杯酒。
  范巨陽無趣,便不再說話。花粉心中暗想,這小皇帝被我劫持至此,一直還算沉穩安定,雖然他治國無能,其處變不驚之風倒頗有帝王氣度。
  大家草草吃過飯,花粉屏退了范巨陽和趙易才,便急著讓孫遇為她作畫。孫遇遂依照花粉所說,作了一幅光波翼身處林間的圖畫,形神備至,活躍面前。
  花粉見畫歡喜異常,連連向孫遇稱謝。孫遇笑問道:「姑娘可要在畫上題字?」
  花粉略加思索道:「我曾聽姐姐唱過一曲,雖然不解其意,不過覺得辭句很美,就請先生為我寫上吧。」隨即念到:
  西北風以雪,鸞鳥飛低枝,顧盼無伴影,唯對白冰池。風急折我翼,雪重斷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報君知。
  孫遇書罷,微微一笑,心道:「這小姑娘明明以詩詠情,卻口稱不解詩意,到底是少女多羞。不過這詩中『風急折我翼』一句,寓意不祥,看來小姑娘難免要為情傷心了。」便提筆在落款處書上「鏡花知返,水月見真」八個字。
  花粉見字問是何意,孫遇說道:「鏡中花,水中月,皆美而不實,若強欲執之,必空悲一場。然於此不實之物,若能返觀,卻是成道助緣,所謂因禍得福,因妄見真。如佛經中言『知幻即離,離幻即覺』是也。」
  花粉說道:「我沒讀過佛經,也沒想過什麼成道,管他虛呀實呀的,只要美就好了,孫先生說話怎的像個老和尚一般?」
  孫遇笑道:「書此八字,留待姑娘日後慢慢玩味,也不枉我被姑娘劫持一回。」
  花粉咯咯笑道:「孫先生倒喜歡說笑,我是仰慕先生,誠心與先生相交,不過情勢所逼,才讓先生受了些委屈,請先生不要見怪。」說罷小心翼翼地將畫像收好,轉身見僖宗正看著自己,便故作嚴厲道:「你看我做甚?明日便送孫先生回長安,你還不好好同他道個別,只怕你們君臣二人日後相見無期了。」
  孫遇和僖宗二人依依不捨,互道珍重,倒多是僖宗勸慰孫遇,請他回長安轉告太后等人不必為自己擔心云云。
  次日一早,花粉果然命人送孫遇到商州城,再讓孫遇自行回長安去。
  孫遇被蒙住雙眼,上下幾番,並十七八轉,方出得山洞。隨即便上了一輛馬車,顛簸了大半日才被拿下蒙眼的黑布,已然到了前往商州的官道上。
  送走了孫遇,花粉亦攜著僖宗上了一輛東行的馬車,范巨陽派趙易才一路隨行護送。
  揀擇山野小路,走了兩日多的路程,到得上蔡縣境內,此地也是河洛邑的一處分部。一行人馬被迎到「伏羲畫卦亭」中歇腳,乃是趙易才一早派人趕在前面報了信,擺置好茶點,供給花粉吃用。
  幾人剛剛坐下喫茶,見林間小路上走出一人,身著青灰色道袍,大袖飄飄,髮髻隨意盤於頭頂,橫插一支竹簪,五六十歲年紀,雙目炯炯,羊須烏亮,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似是一位遊方的道士。
  道士徑直來到亭外,上下看了看,便欲步入亭中,守在亭外的小廝忙上前攔住道:「亭中有貴人,閒雜人等勿得相擾。」
  道士一卷袍袖,雙手背後道:「請問小哥,此處是何衙門?還是哪位官家的府邸?」
  小廝說道:「你這道士不識字嗎?這亭子上的匾額不是明明寫著『伏羲畫卦亭』嗎?怎會是什麼衙門、府邸?」
  道士「哦」了一聲道:「那請問小哥,這伏羲畫卦亭是誰家的呀?」
  小廝道:「這亭子誰家的都不是,你這道士怎的一點人事都不懂?」
  道士點點頭道:「既然這裡既非衙門,又非府邸,更不是私家亭台,貧道為何不能進去一遊啊?」
  小廝不耐煩道:「你這道士好生無禮,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亭中有貴人嗎?待貴人離去,你再進去遊玩。」
  道士哈哈笑道:「真是笑話,這亭子既非私產,人人都可進去遊覽,憑何貴人便可獨佔,卻要貧道在外等候?你們這才叫無禮之極。」
  未及那小廝再開口,卻聽花粉咯咯笑道:「這位道長也是位有趣兒的人,何不請進來一同坐下吃杯茶,解解乏。」小廝聞言忙讓在一旁。
  道士也不推辭,逕自進到亭中,坐在花粉對面,拿起一杯茶便吃,也不問是誰的杯子。吃罷說道:「幾位既是貴人,怎的不懂待客之道?這茶勉強算得中上而已,並非佳品,用來招待貧道,忒也小氣些吧。」
  花粉看了看道士,說道:「我們也是趕路,暫過此地,沒準備什麼好東西,日後若有緣請道長到府上供養,定當奉上極品好茶。」
  道士擺擺手道:「緣聚一面已是難得,哪有許多日後?我便將就些吧。」說罷拿起桌上的點心大吃大嚼起來,又自斟自飲了一杯茶。
  趙易才看不慣道士的不羈之態,便故意說道:「道長仙風道骨,舉止飄逸,想必是有修證的仙家,何以還食這人間煙火呀?」
  道士呵呵笑道:「貧道哪裡是什麼仙家,不過能給人看看相,算算命,前後各知五百年而已。」
  河洛邑本就是以易經八卦、相命風水、奇門遁甲等為日常研習之課,平常亦推卦相面,演算命理,趙易才雖於此未精,卻也略諳一二,故而聽那道士大話出口,心中更為不屑,於是說道:「原來道長會看相,便請道長為我等看看相如何?」
  花粉亦撫掌稱好,請道士看相。
  那道士依次看了看花粉、趙易才與僖宗三人,捋鬚說道:「好,貧道就為幾位看看相,權當作茶點錢。」
  花粉搶先道:「那就請道長先看看我。」
  道士略一沉吟道:「姑娘心地單純,可惜身世孤伶,幼年便失父母,寄人籬下,備受艱苦。少年之時更免不了奔波辛勞,還要提防為人利用。雖然身經多險,卻能死裡逃生,終得貴人相助,萬里得享太平。」
  「萬里得享太平是何意?」花粉不解。
  「日後姑娘便知。」道士顯然不肯明說。
  「還有呢?」花粉追問道。
  「貧道知道姑娘關心何事。」道士笑道,「貧道送姑娘一首詩偈。」遂吟道:
  早春瞥見一點紅,卻是鶴頂飛雲中,遙望天際正淒淒,茫茫海中有相依。
  花粉道:「道長說得我雲裡霧裡,可否再明白些?」說罷為道士斟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