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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節

  楊一忠道:「這個自然。」
  孫位又道:「我聽說過得三關者,縱然不能續成此畫,也當賞銀百兩,此事確否?」
  楊一忠笑道:「不錯,先生不必擔心,我這便讓人奉上白銀。」說罷讓人取來百兩紋銀給孫位,孫位也不客氣,收下後請楊一忠派人去將樓下的李義南和船上的工倪找來,低聲吩咐工倪去請一位好大夫,並帶上這一百兩銀子,送去給鄧孝謹,再到會仙樓與自己和李義南會合。吩咐妥當,自己便和李義南一同隨楊一忠等人赴閬苑會仙樓而去。
  早有人將孫位連闖三關之事報與刺史楊行遷,楊行遷大喜,忙命人安排酒宴,在會仙樓宴請孫位。
  席上楊行遷坐主位,孫位和李義南坐客位,三關的考官郭慕孺、三是先生、劉漱和楊一忠作陪。
  楊行遷將孫位所畫的半幅閬苑圖反覆玩賞,讚不絕口。眾人除劉漱外均與孫位交談甚歡,大感相見恨晚。楊行遷向孫位敬酒道:「楊某乃一畫癡,平生對畫家最為敬慕。孫先生適才說與友人四處遊歷,並無功名在身,如蒙不嫌,何不在這閬苑常住,如劉大人一般做個丹青舍人,楊某也好朝夕向先生請教。」
  孫位推辭道:「在下乃一山野村夫,閒散慣了,受不得拘束,大人的美意在下感激不盡,請恕不從之罪。」
  楊行遷見孫位不接受自己所封官職,頗感失望,又說道:「既然孫先生不願意,楊某也不勉強,不過總要請先生在此多住些日子,既可慢慢揣摩如何將這半幅畫續全,也好為楊某多講授些丹青之道。」
  孫位說道:「大人盛情,在下本當遵命,不過在下還有些事情要辦,待忙完這一著,定當回來向大人請罪。至於這續畫之事,大人不必擔心,趁現在宴席初開,在下這就為大人續畫,以助酒興。」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在座者均知這續畫比之臨摹還要困難百倍,臨摹尚有參照可循,續畫之時,卻屬全新創作,況且下筆用墨須與原作一致,格局風韻更要無二無別。這便等於要續作者將自己從前的作畫風格統統摒棄,而完全變成與原作者相同的風格。須知一流畫家的風格養成往往需要十幾年甚至數十年之久,朝夕之間怎能突然改變?更何況是要變成指定的一種風格!是以楊行遷邀請孫位多住些時日,雖是愛惜人才,想與之多些親近,也是留給孫位充足時間,好讓他慢慢揣摩原作,以便能夠一點一點將畫接續完整。不想孫位現在就要即席續畫,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孫位將自己畫的那半幅閬苑圖鋪在案上,從懷中取出那支白玉筆,凝神靜氣,吐納數次,然後雙目微合,片刻睜眼,提筆便畫,一時間筆似游龍,墨彩如雨,不到兩盞茶的工夫,孫位已經收筆入懷。
  眾人忙湊過來圍看,只見一幅完整的閬苑圖宛然目前,筆勢色彩、形象格局皆與原作一般無二。郭慕孺和三是先生皆是大行家,見此畫非但骨法膚肉與原作相同,神氣風韻更是如出一人!二人深知孫位的畫功高出原作者何止數倍,加之孫位僅在南樓過關時一睹閬苑全貌,現今竟憑記憶畫成全圖,過目不忘之功更非凡人,不禁暗自拜服,五體投地。
  楊行遷不住口地「哎呀」讚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一雙肉眼。
  唯獨劉漱靜靜觀看片刻,說道:「孫先生的畫雖然畫得不錯,卻與原畫不同。原作奇特之處正在於鳳凰樓的比例比其他諸樓大三倍許,故而續畫原作之關竅便在於體解此處之精妙深意,方能畫出絕世驚奇之佳作。如今孫先生卻是老老實實地畫了一幅閬苑寫真圖,這怎能算是續畫,分明成了改畫。」
  楊行遷此時也點頭同意,說道:「劉大人說得不錯,不知孫先生為何將原作的鳳凰樓改畫?」
  孫位黠然笑問道:「楊大人覺得原作中的鳳凰樓畫得美嗎?」
  楊行遷被他這一問,愣了半晌,說道:「此乃仙人所畫,雖然我輩凡夫俗子不識其妙,想必另有深意。」
  劉漱在旁應和道:「楊大人所言極是!」
  孫位哈哈笑道:「依在下之見,此畫並非神仙所畫。作畫之人技藝雖高,亦不過是位一流的畫師,然畫至一半,卻突然中斷,鳳凰樓更是草草畫成,這裡面有沒有深意卻不好說。」
  劉漱冷笑道:「孫先生莫不是自知難成其作,故意找托辭為自己開罪吧?」
  孫位並不理會他,向楊行遷說道:「凡觀畫作之佳劣,當依據六法,一曰氣韻,二曰骨法,三曰形象,四曰賦彩,五曰格局,六曰轉折。六法精論,萬古不易。且以六法觀此『仙家之作』的鳳凰樓,骨格蒼脆,形象潦草,色彩全無,格局錯亂,轉折失章,氣韻更是僵化待死。作此畫者本是一位風情高雅、胸懷坦蕩的君子,也是一位俠骨柔腸、忠肝義膽的英雄豪傑。作畫之初,畫者氣定神閒,畫至一半,借酒助興,逸趣正濃,誰知後來突遭變故,氣息閉結,竟似臨終將死一般,不知為何還要草草將鳳凰樓畫成,全失原畫體統。在下猜想,當年或有人偷偷將此畫放在中天樓,或為道士弄玄,或有其他隱情,不得而知,但神仙遺畫之說卻萬不可信。」
  劉漱哈哈大笑道:「孫先生所說,竟似識得作畫之人,當年親眼見他作畫一般,還說什麼道士弄玄,我看孫先生自己才是故弄玄虛吧!」
  未及孫位答話,三是先生卻道:「此言差矣!你道孫先生為何能在少時之內,將此上乘之作臨摹補畫得如此完美?當年孔子向師襄子學琴,學得一曲,不知其名,待孔子藝成之後說道:『我已了知作曲者矣。此人默然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深遠如視羊群,儼然是心繫萬民、統領天下的王者,若非周文王,誰又能譜成此曲?』師襄子聞言大驚,趕緊起身向孔子跪拜兩次,原來此曲正是周文王所作的《文王操》。可見善樂者聞聲而能知人,已得其神髓之故。今孫先生觀畫知人,亦同此理。正因為孫先生能得畫之神髓,故而能與原畫者同筆同墨,在行鋒運筆之時,便已感同身受原畫者當時之處境心思。孫先生真畫神墨仙,丹青之聖也!」說罷向孫位躬身長揖到地,郭慕孺也起身向孫位深深行禮。
  孫位忙鞠躬還禮道:「二位先生折殺在下了,孫某這點微末功夫如何敢同聖人相比?孔子與文王二聖乃心交神感,在下卻只不過是嗅到了原畫者的一點氣氛罷了,實實不足稱道。」
  楊行遷此時方知孫位深不可測,再細看孫位完成的閬苑圖,雖然與原畫極似,但因少了那座莫名其妙的高大鳳凰樓,加之全畫完成之後,結構緊湊,筆法連貫,氣韻流暢,清雅自然,其怡神悅目實在原畫之上,便更加確信孫位所說不差。當下拱手說道:「孫先生和三是先生的一席話令楊某茅塞頓開,自知從前見識不免井蛙窺天,今日得見高賢,有幸之極,一定請孫先生多多指教。」
  孫位謙道:「大人過獎,孫某豈敢?只盼在下這幾筆塗鴉僥倖逃過大人和諸位先生法眼,勉強算得續上這半幅佳作,在下便已知足了。」
  楊行遷大笑道:「當然續得上,先生若續不上,便沒人能續上了。」說罷拍手叫道:「來人,奉上彩金。」
  只見兩名僕人從後面端出一隻小木箱來,打開後捧於孫位眼前。
  楊行遷說道:「這裡是千兩紋銀,請孫先生笑納。」
  孫位拱手道:「多謝大人。」
  李義南不欲顯露身份,故而席間一直無語,此時心中暗道:「沒想到我賢弟之妙筆竟臻如此極境。從前但聞其鼎盛之名,今日方知真乃實至名歸!」幾人把盞歡飲。
  不多時,有軍士來報,說有一位叫工倪的,自稱是孫先生的朋友,前來求見,楊行遷問過孫位後,請他上樓一同入席。
  楊行遷見工倪身材甚為矮小,覺得好奇,不免多看他幾眼。劉漱一直嫉妒孫位之才,剛才見眾人和楊行遷對孫位推崇備至,心中大為不快,今見楊行遷對工倪好奇,登時有了主意,舉杯向孫位三人敬酒,說道:「孫先生才華出眾,所交之友亦特於常人,劉某見這位工先生相貌非凡,想為工先生畫像一幅,不知可否?」
  楊行遷聞言拍手贊同道:「甚好甚好,劉大人專攻人物,筆下出神,正好為工先生寫貌。」
  孫位和工倪均不好推辭,只得讓劉漱畫像。
  劉漱有意賣弄畫技,展紙於案,行筆如飛,很快畫成。他既想取悅楊行遷,又欲嘲弄孫位等人,竟將工倪畫成遊戲於假山旁的孩童一般,意在諷刺孫位之能不過是糊弄小兒罷了。
  楊行遷看畫之後甚覺好笑,卻不便當眾顯示輕侮工倪,只微笑道:「劉大人下筆生動,情趣活潑,不愧是善畫人物的高手。」
  其他眾人看後均覺劉漱過分,卻不好出言指責。
  孫位見工倪神色尷尬,心中大感歉意,知道都是因為自己,連累朋友受辱。當下說道:「劉大人畫功紮實,可惜白璧微瑕,未能盡善。」
  劉漱不以為然,挑釁道:「怎麼?孫先生對於畫人寫貌,也能得其神髓嗎?」
  孫位微笑道:「不敢說已得神髓,不過還略知一二法則。」
  楊行遷最喜聽人評畫,馬上說道:「便請孫先生點評此畫得失如何?」三是先生和郭慕孺也欲聽孫位高論,同聲應和贊同。
  孫位緩緩說道:「畫人物者,必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門則有善功方便之顏,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當崇上聖天日之表,儒賢即見忠信禮義之風,女子有淑秀之態,田家有樸野之真。畫衣紋者,用筆類於書法,有重大而調暢者,有縝細而勁健者。縱橫之間、勾轉之下,必循實際,又須彰顯衣紋高側、深斜、卷折、飄舉之勢。」
  三是先生和郭慕孺點頭稱是,劉漱說道:「這些規矩,人人皆知。」
  孫位續道:「寫貌者又名寫真,須得所繪之人的神韻。這位工兄身材雖矮,卻是持重老成,舉止嫻雅,進退有節,全無半點孩童氣息。劉大人所畫,除了五官形狀之外,恐怕無一與工兄相似。況且劉大人筆下亦未免三病。」
  楊行遷「哦」了一聲,問道:「是哪三病?請道其詳。」
  孫位說道:「所謂三病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版者,腕弱筆癡,物狀平扁,不能混圓;刻者,運筆中疑,心手相戾,勾畫之際,妄生圭角;結者,欲行不行,當散不散,似物凝礙,不能流暢也。此畫初看尚可,細觀不耐久玩。」
  眾人聞言看畫,均覺孫位所說絲毫不差,都頻頻點頭,卻不便出聲相贊。
  劉漱滿面通紅,憤然說道:「孫先生伶牙俐齒,只怕口中的功夫勝過筆下,何不也畫畫這位工先生給我們看看。」
  眾人皆應和叫好,倒不是替劉漱起哄,而是確實想見識孫位如何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