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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節

  陸燕兒命車馬隨從候在院中,獨自與李義南夫婦進屋。見禮問候之後,陸燕兒頗為羞赧地說道:「蒙長公主厚愛,一定要讓這些人跟來,拒絕不得,弄得興師動眾,請將軍和夫人見諒。」說罷送給李夫人一個錦盒,無非是從宮中帶來的一些珠寶首飾。
  李夫人謝過,問她在宮中過得可好,為何許久未曾回來。
  陸燕兒道:「自從夫人走後,長公主常要我陪她彈琴、玩耍,待我很好,只是幾次想要回來探望夫人和將軍,都被公主拒絕了。燕兒也一直掛念著你們。」
  李夫人又與陸燕兒話了些家常,李義南便請夫人暫且迴避,想與陸燕兒單獨說幾句話。
  原來黑繩三此前從未到過李義南家中,李夫人也不知他與陸燕兒之事,李義南不欲夫人知曉太多,對她也只說黑繩三是自己在西川結交的友人而已。
  房中既無旁人,李義南說道:「你若早幾日回來便好,黑繩兄弟前幾日剛剛離京,往杭州赴任去了。」
  (按:鎮海軍即浙江西道,治所先後為舁州(今南京)、蘇州、宣州(今安徽宣城)、潤州(今鎮江)、杭州。領長江以南,至新安江以北地。)
  陸燕兒聞言一怔,道了句:「他走了?」
  李義南歎口氣道:「燕兒,這都怨不得他。臨走前一日,黑繩兄弟拉著我與孫先生去吃酒,你知他從不喜飲酒,我們都吃得爛醉。回來後,他卻一夜未睡。第二日早上,他兩眼通紅,兩鬢竟然都白了,想必心中苦悶已極。唉!」
  陸燕兒呆呆地坐在那裡,眼淚已滴到胸襟上,喃喃自語道:「黑繩哥,你這是何苦……」
  李義南接口道:「是啊,我們也無法勸他,只能眼看他這樣走了。你若早幾日回來便好了。燕兒,希望你能理解他的苦衷。」
  「我……」陸燕兒不知黑繩三對李義南說過什麼,此時只覺得無地自容,低頭不敢與李義南相視,半晌,忽然開口問道:「您說他去杭州赴任,卻是赴的什麼任?」
  李義南「嗯」了一聲,反問道:「怎麼,你不知道嗎?」見陸燕兒一臉茫然,李義南續道:「皇上封他為騎都尉,讓他去鎮海軍做兵馬使,還賜他姓墨,名省,字承恩。」
  陸燕兒又問道:「皇上為何如此提拔他?」
  李義南本以為陸燕兒已知曉黑繩三被招為駙馬,適才陸燕兒流淚自語,他更以為陸燕兒已理解了黑繩三的苦衷,不想陸燕兒竟然並不知曉此事,遂反問道:「你每日常與長公主在一處,難道沒聽說嗎?」
  陸燕兒臉上微微一熱,問道:「聽說什麼?」
  李義南看了看陸燕兒,又歎了口氣,說道:「太后有意招他為駙馬。」
  陸燕兒臉色為之一變,隨即微微點頭,緩緩說道:「太后真是好眼光,天下哪裡還能尋到黑繩哥這樣的好駙馬?」
  李義南叫了聲「燕兒」,陸燕兒微微一笑,道:「長公主是長安城出名的美人,應當配得上黑繩哥。」
  李義南道:「你應當知道,黑繩兄弟心中一向只有你,只是……」
  陸燕兒站起身,說道:「將軍,時候不早,燕兒也該走了。公主只許了燕兒小半日的假,日落前務必要趕回宮去。」
  李義南無奈,只得喚出夫人,一同送陸燕兒出門。陸燕兒說道:「燕兒日後會常常讓人捎信給將軍和夫人,請兩位珍重,不必掛念燕兒。」言外之意,卻是難得再回李府來了。
  目送陸燕兒車駕遠去,李夫人說道:「從前我住在宮中時,也不大見長公主來與我們親近,如今為何如此愛重燕兒姑娘?」
  話說光波翼帶著青陽來到長安,已是臘月初八,正值釋迦牟尼佛成道之日,宮中照例都要請僧供齋,設道場、開法會,延請高僧講法。城中百姓也家家戶戶都熬了臘八粥吃。
  光波翼知孫遇素來喜交佛友,便攜青陽徑直來到孫遇府中,兄弟二人久別重逢,彼此都是眉開眼笑。光波翼將青陽欲求出家學道之事說了,孫遇當即答應幫他辦妥此事,便讓青陽暫住府中。青陽途中已聞說孫遇便是墨公子所說那位講論茶道的孫先生,心中早已期待與之相見,如今暫住孫遇府中,正好朝夕向孫遇請教些佛理。
  光波翼見孫夫人不在家中,便問孫遇,嫂夫人去了哪裡。
  孫遇回道:「每年臘八,她都要去寺院裡受持一日八關齋戒,明日一早方能回來。」
  青陽聞說,心中對孫遇夫婦更增好感。
  孫遇設宴待客,餐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臘八粥。孫遇端起粥碗笑問道:「你們可知這臘八粥的來歷?」
  青陽應道:「相傳當年釋迦牟尼佛捨棄王位、妻兒,出家學道,遍學九十六種外道之法,之後又於尼連禪河畔苦行六載,日食一麻一麥,骨瘦如柴,卻始終無法悟道。佛陀終於明白,只一味苦行,並不能達成證悟,便起身走到河水中洗淨身體,卻因過於虛弱而暈倒在岸邊。適逢一位牧牛女經過,便以牛乳煮成的粥餵他吃下。佛陀恢復了體力,便渡過尼連禪河,來到伽耶城菩提樹下,發願於此證悟菩提。不久之後,即是臘月初八清晨,佛陀終於睹明星悟道,成等正覺。後人便於每年臘月初八煮食臘八粥,以紀念佛陀成道。」
  孫遇道:「青陽姑娘所說不錯,這臘八粥正是象徵當年佛陀所食牛乳粥。只是這粥除去紀念之義,更為表法,用以教示學人,正法乃非苦非樂、遠離二邊之中道法,貪圖享樂固然成不得佛道,一味苦行亦成不得佛道。可惜目下有些子學人,將此一則故事曲解,只一味說言學道不得執著苦行,反而歡喜與富貴人打成一片,求安逸、貪享樂、好場面、圖樣子,這一夥子人,非但誤了自家慧命,又以此教人,不知誤導了多少眾生!正是當年世尊說為可憐憫者。」
  青陽點點頭道:「多謝孫先生教誨,青陽日後一定銘記先生之教,絕不敢做那自誤誤人的可憐憫者。」
  孫遇笑道:「孫某豈敢教導姑娘,不過提起這個話頭隨便說說罷了,倒是姑娘聽者有意,誠為真心向道者也,孫某欽佩不已。」
  青陽抿嘴道:「先生這樣說,倒讓小女子無地自容了。青陽尚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先生。」說罷看看孫遇,見他欠了欠身正看著自己,便續道:「既然世尊食粥乃為表法,他去河中沐浴自然也應是表法,卻為表示何義?」
  孫遇聽罷笑道:「善哉此問,姑娘果然是佛門中人。世尊此前因一切眾生執著此身而造作種種業,因種種業而流轉六道,故世尊苦行正為斷除對於此身之執著。及至六年之後,世尊醒悟,貪圖身之享樂固然是執著,因此而唯令身體受苦亦是執著,如手心與手背,皆不離此一手。故而世尊起身沐浴,實為洗去執著、洗淨此『身見』而已。如《妙法蓮花經》中有藥王菩薩焚身供佛一節,菩薩捨身,實為捨見耳。」
  (按:身見,佛教所明五見之一。陳義孝編《佛學常見辭彙》中解釋為:執著身體為實有的邪見。《三藏法數》釋云:謂於五陰等法中,強立主宰,妄計為身也。以現代語言簡言之,我們的身體由無數細胞組成,並由身體之各個感官與外界接觸,或見形色,或聞音聲,或嘗氣味,或觸冷熱、軟硬、滑澀等等,由此產生種種身心感受,並因此而產生「身體為實有」,且有一個「我」為此身之主宰的錯覺。若細究之,則無外乎諸多因素暫時聚合的假象而已,其中哪一部分是「我」?哪一部分是我的實有身體呢?)
  「原來如此。」青陽於座上向孫遇合十道,「孫先生果然乃有道之士,日後青陽若是尋不到翠微禪師,寧願追隨先生門下,還望先生不棄。」
  孫遇忙道:「姑娘折殺孫某人,在下不過妄測聖意,隨口談說而已,尚不知有無謗法之過,豈敢為人師!適才說起這則故事,亦因在下曾在長安城西南翠華山中見過翠微禪師,禪師素行簡樸,不喜憒鬧,自從入宮講法之後,因造訪者不絕,其中多是慕名親大之徒,真心問道者鮮,故而禪師離開皇上賜居的翠微宮,向深山隱居茅棚去了。姑娘既然有心向禪師求道,必然要有所承擔,須吃得了辛苦才行。」
  青陽回道:「只要能求得真道,什麼苦我都願意吃。卻不知還能尋到禪師嗎?」
  孫遇道:「有心即是有緣,有緣即能相見。禪師多半仍在翠華山中,雖不易尋找,只要真心向他求道,應當可以尋見。」
  光波翼一直未插話,此時開口說道:「姑娘請放心,只要禪師還在翠華山中,我一定幫你尋到他。」
  青陽忙起身向二人道謝。
  既得了翠微禪師的消息,光波翼便隻身去翠華山中找尋。禪師居處隱蔽,若是旁人確也難以覓見,光波翼卻憑借天目術之力,只六七日工夫,果然尋到了翠微禪師。
  青陽夙願得償,大年初一於淨業寺披剃出家,之後便到翠華山滴翠庵掛單,常常往翠微禪師所居茅棚中聆聽教誨。後有偈云:
  廿載尋伊不見伊,空谷水響忽斷疑。風送春花遍野香,青山碧水祖師意。
  (按:青陽開悟及所說偈語為作者虛撰。)
  光波翼從孫遇口中聽說了黑繩三被皇太后招為駙馬之事,尋到翠微禪師之後,便偕孫遇一同前往李義南府中。三人聚在一處,談起黑繩三與陸燕兒之事,大家均不禁唏噓感慨。光波翼知道黑繩三素來性情淡泊,並非喜怒形於色之人,如今竟然飲酒狂醉、一夜發白,既表明其對陸燕兒情之深切,亦可由此推知,他絕非僅僅因為被太后招為駙馬而至於此,他必定是見到、知道了令他傷心欲絕之事。
  李義南告知光波翼,僖宗一直想要召見他,此番回京,務必進宮見駕。
  當晚,光波翼留宿李府,次日隨李義南一同進宮。
  進宮之後,二人聽說僖宗當日並未早朝,賄賂了一名宮監之後,方得知僖宗近來常常逗留於東內苑不歸,細追問之,則諱莫如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