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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節

  黑繩三道:「去年孫先生西行時,我奉命去秦州護送孫先生過岷江,一路上伴行了兩三日。」
  光波翼道:「自從上次長安一別再未逢面,我真想見一見孫先生。」
  黑繩三道:「待忙過這一遭,賢弟何不同我一起回長安,咱們一同前去探望孫先生與李將軍。」
  光波翼道:「小弟還有些事情須回幽蘭谷去,只怕難與兄長同行了。另外有一事,兄長或許尚不知曉。」說罷看了看黑繩三,續道:「上次我去長安李將軍府上,聽他說燕兒姑娘因為琴彈得好,被皇上留在宮中,現住在長公主所居珠鏡殿的側院之中,每日裡教授公主彈琴。」
  黑繩三嘴角咧了咧,問道:「燕兒姑娘還好嗎?」
  雖只簡單這一問,光波翼卻能深深體會到,其中已藏了多少相思之苦,含著多少關切之情,不禁也想念起蓂莢與南山兩姐妹,不知何時再能見到她們。
  光波翼回過神道:「李將軍說她很好,兄長回京後親自探望便知。」
  黑繩三默然片刻,光波翼忽又開口說道:「世上最難測料之事想必便是這『因緣』二字,萬法因緣生,萬法因緣滅。若我自幼生長於秦山之中,如今只怕也無法與兄長做成兄弟,反而要刀兵相見了。」
  黑繩三拍拍光波翼肩頭道:「你我兄弟雖不能常常相聚,彼此卻是惺惺相惜,賢弟為何忽出此言?」
  光波翼勉強一笑,回道:「我只是想到,前番我去秦山之時,見北道中子弟也並非儘是惡類,只是既處其中,身不由己罷了。或許咱們三道之中,也並非人人皆善。」
  黑繩三點點頭道:「或許吧,世上並非事事皆由人力可為。便如這天下之事,雖然正邪較量不休,誰又能料到最後鹿死誰手呢?」
  光波翼道:「勝負尚不要緊,怕只怕正也未必正,邪亦未必邪。」
  黑繩三看著光波翼道:「賢弟這話又是何意?」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二人忽然皆止住說話,不多時,果然有人叫門。光波翼開門來看,正是一名店夥計前來討取茶金。
  光波翼便依青陽所言,將戒指抵給夥計做茶金,那夥計不依,堅持要光波翼付現銀,正當此時,忽然嘩啦一聲響,光波翼忙轉身去看裡屋發生何事。
  這內外兩間屋子其實是一間大室,中間以一扇鏤雕的月門隔成兩間。那夥計也偷偷探頭向內間張望,卻見黑繩三正彎腰拾撿一個包裹,銀錠子散落一地。
  光波翼忙擋在月門中間,轉回身來,見那夥計正假裝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好似渾沒看見內間發生之事。光波翼再次好言相求,請那夥計通融通融,不想那夥計卻不再堅持,假意歎口氣道:「好吧,既然眼下大爺手頭緊,小的也不為難您了,不過您這枚戒指拿去當了,恐怕也只能賣個二百來兩銀子,您還得再補一百兩現銀。」
  光波翼心知那夥計想從中討些好處,遂笑道:「多謝小哥幫忙,在下也並非吝嗇之人,只是一來眼下手頭確實不甚寬裕,二來這戒指也的確足以抵得上茶金。這樣吧,咱們各退一步,在下再補給小哥五十兩,你看可好?」
  夥計想了想,點頭同意。光波翼將戒指與銀子給他,問道:「請問小哥,貴號掌櫃的是哪一位?」
  夥計道:「敝掌櫃姓郭名虎,請問大爺有何吩咐?」
  光波翼笑道:「沒有,我不過隨便問問。我見這蒙頂樓金碧輝煌,豪貴之氣冠絕西川,看來你們郭掌櫃定非尋常之輩啊。」
  夥計嘿嘿笑道:「大爺有所不知,咱們掌櫃的可是這雅州城極有頭臉的人物,雖說身無一官半職,不過上至刺史老爺,下至平頭百姓,任誰都要高看咱掌櫃的一眼。不是小的吹噓,在這雅州境界,沒有咱掌櫃的辦不成的事兒。」
  「哦?」光波翼頗感意外,問道,「郭掌櫃多大年紀?何以如此手眼通天哪?」
  夥計回道:「咱掌櫃的今年四十二歲,可是雅州城頭號大善人,但凡年景不好,有個大荒小災的,誰家要是缺吃少糧了,只要求到掌櫃的頭上,肯定不會讓他空手而回。大爺想必看見樓下那塊『餘慶無疆』牌匾了吧?那是前幾年有次澇災,雅州兩個縣的莊稼全被水淹了,朝廷的賑災糧款遲遲不到,刺史老爺找到咱掌櫃的,掌櫃的二話不說,便拿出十萬兩銀子賑災。這塊匾就是刺史老爺親手所書,讓人敲鑼打鼓送到咱蒙頂樓的。如今雅州城百姓都喊咱掌櫃的作『郭餘慶』,郭善人。」
  「原來如此,看來這郭掌櫃果然是個大善人。」光波翼謝過夥計,送他出門。回到裡屋與黑繩三對面而坐。二人均覺這蒙頂樓、郭掌櫃越發令人難以捉摸。
  本來聽青陽力勸二人不要露富、早日返家,非但授意二人以戒指抵作茶金,假裝寡資,並告誡二人勿再前去尋她品茶聽琴,二人以為多半是這蒙頂樓確有嫌疑,青陽好心,故而暗示,以免二人惹禍上身。適才見那夥計行跡亦有可疑之處。只是聽那夥計所言,這蒙頂樓的郭掌櫃郭虎竟是一位仗義疏財的大善人,莫非是夥計誑人?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二人議計一番,光波翼請黑繩三外出四下探聽,看雅州城中街坊、百姓對這蒙頂樓和郭掌櫃有何說辭,他自己則要在蒙頂樓中細細查探,看能否查出些端倪。
  黑繩三囑咐光波翼小心行事,便出門而去。光波翼卻將房門緊插,端坐榻上,施展起天目術。
  察看了半炷香光景,並未見到樓中有何可疑之處,亦未見到掌櫃模樣的人。光波翼繼續向樓後院落看去。
  那院子乃是蒙頂樓的後院,院西開門,院內有庫房、馬廄等房舍數間。院北緊接一院,應為郭家的私宅。樓後院子北牆高出東西兩面院牆甚多,頗似一高大影壁,足以遮擋住蒙頂樓二樓的窗子,令人不至於見到北面私宅院中景象。
  郭傢俬宅院東有一大門,門內是兩丈多寬、一丈多長的夾道,夾道北面牆上再開一門,方是進入私宅前院的正門。夾道南面牆上亦有一門,可通蒙頂樓後院。夾道西面則是一夾院的院門,院內為私宅存放車馬之所。
  透過夾院,光波翼見適才來收取茶金的夥計正從私宅前院中向外走來,或許是剛剛去院中見過掌櫃的。光波翼忙向後看,見前院房屋之中並無特別,再向後看,剛剛看到屋後第二進院子,便成了一團漆黑,原來光波翼的天目術已達極限。
  光波翼只得收了天目術,來到窗前,改用摩尼寶鏡術觀看。光波翼在牛貨道西角村習練此術頗久,眼光可穿透數十丈之障礙。只是這摩尼寶鏡術卻無法如天目術一般「視遠如近、遠近一如」,只能似平常於開闊處遠眺一般,故而對於遠處之物,雖見其形,而不見其微。
  只見這私宅院落共有三進,中院人物頗多雜,後院東、西兩廂房中,只東廂一房中有兩名女眷行動,貌似主婢二人。正房五間,內有一男、一童、二女,共四人。後院北面乃一花園,除花草山石之外,園中西北、東北兩角各有一角房。
  光波翼另發現一處特別,便是這郭家的院牆非但特高,且比尋常牆壁寬厚許多。
  院落情形大致瞭然,光波翼便從蒙頂樓出來,繞到郭宅西側小巷中,行至後院牆外,再次施展起天目術。
  這一回光波翼方才看清,正房內果然是一主、一童與兩名婢女,那男子四十上下,身形魁偉壯碩,眼光炯炯,頗似身負武功之人,且功夫不弱。光波翼心道:「莫非此人便是郭虎?此人看來倒也老成穩重,只是目光頗有些凶悍氣,不似一位救濟八方的大善人。」
  再看正房中堂,掛有「忠義」二字,房中陳設多為珍異之物。然幾間房內,除了中堂那幅「忠義」之外,再無書畫,牆上卻多掛有刀劍弓矢,光波翼更加確信郭虎乃習武之人。
  看到最東側一間正房,乃是一間書房,房中陳設簡單,只一架、一案、五椅,只是擺放頗為奇怪。書架靠東牆,書案臨窗背北面南,案後一椅,案前兩旁各有兩椅相向而設,倒似個小公堂一般。
  光波翼細細察看書架,見架上不過擺放著尋常的經史典籍,不知是拿來習讀的,還是用來裝樣子的。將書架上下察看一番,並無特別之處,光波翼將眼光向深處一展,忽然發現架子後面上層偏左處有一暗層,暗層外有書籍遮擋,若非以天目術觀察,常人便是進入書房翻找,也絕難發現。加之暗層位置頗高,若是身材稍矮之人,根本無法看到、觸到那裡。
  透過暗層隔板,光波翼見暗層中有一木盒,再看木盒之內有一卷冊,並無名目。冊中紙頁密薄,光波翼尚無法將天目術控制得如此精微,而看清每頁上的文字。縱然如此,光波翼仍大感欣慰,看來這卷冊之中必定藏有秘密,只要卷冊到手,或許便會見到這位郭掌櫃的真面目。
  察看過房屋、院落、花園,光波翼再看那院牆,原來院牆之中果然有夾層,故而格外寬厚,只是那夾層空空如也,其中並未藏有任何之物。
  收回天目術,光波翼回到蒙頂樓客房,只待入夜後再去盜取卷冊。
  天色甫暗,黑繩三從外歸來,光波翼忙詢問打探結果。黑繩三道:「遠近百姓,十人中倒有八九個知道郭虎此人,其中多半知道他賑災之事,與那夥計所說無異。縱然不甚知曉者,也未說其有甚不良之舉,只道他家財萬貫,卻從未做過欺男霸女之事。看來這位郭掌櫃在雅州城口碑頗佳,至少不是一個仗勢欺人之輩。」
  光波翼也將郭宅中情形大致說了,因無法暴露天目術,故而並未將書架中暗藏卷冊之事說出,只說書房之中頗有可疑之處,自己入夜後欲再入郭家細細探察。
  二人來到蒙頂樓大堂,要了許多酒菜,光波翼一番豪飲之後,假意酩酊大醉,被黑繩三攙扶著回到客房。便由黑繩三留守房中,看夜間可有什麼人物來訪,光波翼則悄然縱出窗外,前往郭宅一探究竟。
  光波翼落在一處僻靜角落,立時展開坤行術,入地而行。
  走過兩進院落,眼看快到書房腳下,光波翼忽見前方地下更深處景像有異,仔細看去,似乎是一小面方牆,長寬各有七八尺。光波翼忙向前向下奔走一段,從牆頂繞過,見那方牆有四五尺厚,過了方牆,忽然腳下一空,身體落下,卻是到了一間地下洞室。
  洞室不大,只有七八尺見方,一頭堆滿了箱子,便是適才所見那一面方牆。光波翼施展天目術,見箱中皆裝滿了銀錠子。再看室外,卻是一條走廊,兩側有許多類似的小屋,走廊盡頭闊然成一頗大廳堂,近兩丈見方,四壁皆有燈火。廳堂四面有門,左手側門內也有一條窄廊,與光波翼所處之走廊相似,右手側門內乃一獨立房間,對面門內卻是一條崎嶇走廊,岔道繁多,多有盤旋回轉,無法看到走廊盡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