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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節

  光波翼道:「前輩胸懷如此廣大,實在令晚輩汗顏。人人皆知以德報怨之理,只是事關己身,能像前輩這般豁然者,萬中無一。」
  鶴野天又道:「有一件事,已藏在我心中多年,今日想要說與你聽。」說罷看了看水碗,光波翼忙倒了碗水,餵他喝下。
  鶴野天以低啞的氣聲繼續說道:「四十多年前,我叔父是御鶴族族長,他自覺老邁,想要將族長的位子傳給後輩。當時我和堂弟鶴鋒是晚輩中忍術最為出類拔萃者,叔父一時拿不定主意該傳位給誰。我本是喜好閒散之人,並無意於族長之位,鶴鋒心中卻將我當作對頭敵手看待。有一日他來尋我,提出要與我比試御鶴術,並說輸者應主動放棄族長之位。起初我並未答應,他便說些刺耳的言語來激我,我被他惹惱,便答應同他比試。我二人便偷偷乘鶴飛出,先後比試飛行快慢、負重、御鶴數量、召喚術等,皆是不分上下。」
  光波翼插問道:「御鶴數量與召喚術卻是如何比法?」
  鶴野天道:「御鶴族忍者隨忍術修為不同,可同時駕御不同數量之鶴兒,最初只能駕御一鶴,逐漸便可駕御兩鶴、三鶴、七鶴、十鶴乃至數十、上百隻鶴等。隨著忍術不斷提高,不但駕御飛鶴的數量慢慢增多,遙控之里程亦逐漸增加。最初只能騎坐在鶴背上駕御之,漸漸便可遙控飛鶴,令飛鶴負載他人或物品,遙控里程從數里到數千里不等,令飛鶴負載之重量亦不等。」
  光波翼心道:「原來旋榮便是乘坐御鶴族忍者遙控的飛鶴追上我的。」
  鶴野天續道:「召喚術乃是依照忍術高低,可召喚不同品類之鶴。初級者只能召喚尋常灰鶴,繼之可召喚白鶴,再之可召喚丹頂仙鶴。相傳我的祖先,最初的御鶴忍者,晚年召喚來一隻黃鶴,乘之騰空而去,不知所終。」
  光波翼又問道:「前輩那時所乘是哪一種鶴呢?」
  鶴野天道:「那時我與鶴鋒皆駕白鶴,其實我並未使出全力與他比試,他見無法贏我,便施術來爭搶控制我的白鶴。我不留神被他搶了先機,險些從鶴背上摔下,一時怒火中燒,便極力施術與之相抗,終究勝他一籌,控制了他的白鶴,讓那白鶴載著他在天上翻來覆去,不想他一個閃失,從天上摔落下來,竟摔死了。」
  說到此處,鶴野天長歎一聲,滿面愧疚之色,隨又說道:「我雖是無心,但畢竟失手殺了堂弟,心中又悔又懼,不敢將此事告人,只得掩埋了鶴鋒,偷偷回到翠海。大家都不知鶴鋒為何突然失蹤,到處尋找,終未找到。叔父便只好將族長之位傳我,我心中有愧,堅辭不受,半夜乘鶴飛走,到別處山中隱居起來。兩年後我回到翠海,叔父卻已經過世了,臨終時仍囑咐族人,要我回來繼承族長之位,他老人家既已亡故,我無法再違拗其意,只得做了族長。」
  鶴野天閉目片刻,又睜眼說道:「你道那鶴鋒是誰?他便是鶴紫雲的親祖父。我做了族長之後,一直於心不安,想要日後將族長之位傳與鶴鋒的兒子鶴虹,誰料這鶴虹委實不爭氣,忍術不精,人緣也不好,族中上下沒有一個人服他,而且他不到五十歲便過世了。我只好將希望寄托在他幾個兒子身上,將忍術悉心傳給鶴紫雲與鶴青雲,又讓鶴紫雲代我向族中子弟傳授忍術,這並非是我偷懶好閒,而是希望藉此培養鶴紫雲在族中的聲望,好令他得以順利繼承族長之位。」
  光波翼憤然道:「前輩既是無心害死堂弟鶴鋒,又是他挑釁暗算在先,也可說是他咎由自取。況且前輩這些年來一直苦心培養鶴鋒的後人,也算對得起他。鶴紫雲兄弟如此對待前輩,當真罪不可赦。」
  鶴野天笑著搖搖頭道:「鶴鋒固然有錯,他已為之付出代價。當年我因一念嗔恨之心,害他一命,今日報在他子孫手裡,也算罪有應得。可見因果不差,報應不爽,各人所作,各人自受。今日我雖身體殘廢,老命不久,幾十年的愧悔之心卻終於釋然。至於鶴紫雲兄弟所造下的惡業,自有他的因果,我何必再同他冤恨相報,糾纏不清呢?眼下,我尚有一個心願未了,若能滿願,死而無憾了!」
  光波翼忙問是何心願。
  鶴野天道:「我雖不恨鶴紫雲兄弟,只可惜這幾人心術不正,將族人引入歧途,將來只怕非但我御鶴族忍術果真會中斷傳承,便是我御鶴族的血脈也有覆滅之憂啊!我見小兄弟年紀輕輕,俠肝義膽,況且忍術造詣非凡,實乃萬里挑一的天資。老朽有個不情之請,想將御鶴族忍術盡數傳給你,還望你不要拒絕。」
  光波翼懍然道:「前輩忍術精妙,自然令人艷羨,不過晚輩並非御鶴族人,如何敢領受御鶴族忍術?」
  鶴野天道:「御鶴族忍術並非血統傳承,任何人皆可修成,此乃其一。其二,所謂術者,不過為人所用之物,唯獨忍術之力常有驚天動地之處,故而更應為有德者居之。否則如鶴紫雲等人便是前例,縱屬御鶴族人又如何?也只能敗壞家族、助紂為虐罷了。所以還請小兄弟不要推辭了。」
  光波翼點了點頭,當下便跪在鶴野天面前,恭恭敬敬行了拜師之禮。鶴野天大為高興,說道:「我與你情投意合,實在想做個忘年之交,不過為尊重法故,也只得受你此禮了。」
  二人便在這山洞中住下,鶴野天每日白天傳授光波翼御鶴族忍術,夜晚常與他說些故事舊情。鶴野天年近九旬,從前駕鶴四處雲遊,無所不到,閱歷甚豐,令光波翼大開眼界。
  光波翼趁機詢問鶴野天,當年為何率領族人隱居不出。鶴野天說道:「我活了這把年紀,雖不敢說有何見識,世事卻是經歷得多了。會昌三年,武宗崇尚道教,聽信道士趙歸真等人讒言,大肆毀寺滅佛,殺害僧尼,並欲以忍者做其施暴之耳目、爪牙。忍者本是師出佛門,自然不肯做那欺師滅祖、助紂為虐之事。當時各族忍者之中,有一人被尊為『聖忍者』,據說他精諳一切忍術,任運施為,通神入聖。」
  光波翼插道:「可即是『阿尊者』?」
  鶴野天點頭道:「正是。他老人家本已退隱,那時卻進宮面君陳辭,請求武宗回心轉意,放棄毀佛。不想那趙歸真曾遭過京師諸僧誚謗,常因此痛切心骨,故而極力排毀釋氏,言佛教本非中國之教,蠹耗生靈,盡宜除去。並污蔑忍者乃佛門餘孽,宜一併除之。武宗心意遂決,當場便令阿尊者伏法自盡,並說忍者若是忠君者,自當君命臣死而臣不得不死,忍者若不忠君,更當誅滅九族。阿尊者無奈,唯有長歎一聲,忽然便從武宗眼前消失。武宗反而更加認為忍者乃屬妖孽不祥之人,令趙歸真等設法除滅忍者。各族忍者因此心寒,紛紛逃亡,從此隱沒山林不出。直至懿宗皇帝即位,方將各族忍者重新召回。」
  光波翼道:「弟子也曾聽聞過此事。」
  鶴野天又道:「朝廷之事即是如此,我輩世代拼以性命助其安邦定國,任其招來呼去,忠心耿耿,不辭勞苦。當國者卻僅以一人喜好之變,便輕言殺剮,全然不念恩義。今日朝廷回心轉意,召我等回去,明日又可改變心思,要我等腦袋。我何苦帶著族人去投那火坑?」
  光波翼問道:「當年非空大師教授忍法,不正是令我等報效朝廷、安邦定國嗎?」
  鶴野天道:「一時有一時之因緣。那時朝廷危機雖重,氣運未盡,非空大師乃是憐憫蒼生之苦,令忍者迅速助國平叛,讓百姓恢復生息。如今朝政日漸腐朽,天災起於人禍。我等若是幫助朝廷,則只能助其苛政,延其將死之命而已。環視天下亂起群雄,其中亦無一人是真心為民的真英雄,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聚眾滋事之徒。其麾下之師,也不過是殺人越貨的強盜罷了。我輩秉承慈悲之教,又怎會助紂為虐?當今既非聖人治世之時,又非英雄救世之日,哪有我輩出山之由呢?」
  光波翼叫了聲「師父」,不知該如何答對鶴野天,鶴野天卻搖頭笑道:「這只是我個人之見,也無法勉強別人接受,鶴紫雲最終還不是帶著族人出山去了?我也落得個如此下場。天意難違啊。」
  光波翼沉默片刻,說道:「待弟子將御鶴術修成,可帶您前往藥師谷,請藥師族忍者為您老人家醫治手腳。藥師族醫術通神,定然可以令師父恢復如初。」
  鶴野天卻道:「我這把老骨頭早該埋在那深坑之中,只剩下一口氣,便是希望能等到你這般人物,總算老天眷顧,遂了我的心願,我也該瞑目了。哪裡還敢奢求治好手腳,重新遊戲人間?」說罷,沉默半晌,若有所思,隨即緩緩吟道:
  一天雲濤半日紅,翠山藍水高下平。才游東海蓬萊島,又見北嶺雪頭峰。
  吟罷,鶴野天默然凝望洞外虛空,彷彿在追憶往日御鶴翱翔的逍遙時光,眼角中不覺滲下一滴淚珠,緩緩流過他那張老臉上的道道深溝,輕輕滑落到衣襟上。
  光波翼忍術本不在鶴野天之下,只過了十餘日,便已能駕乘灰鶴飛行。他這才發現,原來依照鶴野天傳授之法,坐上鶴背之後,果然便好像被那鶴背吸住一般,並不會滑脫。當年,那鶴鋒想必是只顧著與鶴野天爭搶控制白鶴,加之白鶴在空中翻轉飛行,故而鶴鋒一時大意,方從鶴背上摔下。
  再過半月,光波翼已可召喚、駕御白鶴。又過了月餘,光波翼竟已召喚來丹頂仙鶴,乘之飛空。
  鶴野天見光波翼不負己望,很快便修成御鶴術,大感欣慰,對光波翼說道:「如今你已修成御鶴術,我再無牽掛了。還有最後一個小小心願,希望你幫我達成。」
  光波翼說道:「師父請講,弟子一定照辦。」
  鶴野天道:「我還想再乘鶴上天遨遊一番。」
  光波翼立即點頭答應,當下便要去召喚仙鶴,卻被鶴野天止住,道:「不急,明日一早咱們再去。」光波翼便出去採辦了一張無腿的矮背靠椅及一些繩索,以備明日令鶴野天可靠坐在鶴背上。
  當晚,鶴野天讓光波翼仔細思維,將修習和施展御鶴術時遇到的疑問一一問明,自己分別予以詳細解答。他又主動將御鶴族的一些秘密告知給光波翼,特別提到御鶴族中有一秘術,名曰「鶴變」,修成此術,可化鶴而飛,不需再駕御飛鶴,而且依照忍術成就大小不同,可化作不同種類的鶴兒。
  只是欲修此術,必須打通體內兩條特殊氣脈,常人極難做到,故而御鶴族中罕有人能修煉此術,其祖先只得將鶴變術修煉之法藏於隱秘之處,留待將來有緣者得之。
  二人徹夜未眠,翌日清晨,光波翼喚來兩隻仙鶴,將鶴野天抱到一隻縛了靠椅的鶴背上,自己則乘著另外一隻,雙鶴齊飛。
  前段日子,光波翼自己駕鶴並未飛得很高很遠,此番應鶴野天要求,正好一同飛個痛快。
  振翮高飛,耳畔風聲嘯嘯,腳下白浪滾滾,雲海中露出半輪紅日,正是鶴野天所欲重溫之景色。
  到了無雲的晴空,只見地面上山川湖野,色彩斑駁,好似潑染的畫屏一般。州城村邑,渺如斗釜,一瞥之內,不知有多少眾生於中喧鬧生息。當真是:
  湖水如一唾,人比螻蟻小。不羨萬乘國,只緣此心高。
  任寒風透過胸背,光波翼只覺得自己似乎已融入這太虛之中,人世間的一切都如此渺小無意。
  「這便是多少人為之爭奪、多少人為之謀算、多少人以之為家國、多少人於中生生死死的大唐江山嗎?」光波翼忽然之間體會到鶴野天的心境,知他為何要隱居山林,又為何願意放棄復仇了。
  飛到東海,光波翼怕鶴野天飛行太久,抵不住風寒,想讓他降下去歇息一會兒,誰料呼喚數聲也無回應。光波翼忙飛到側前方,回望鶴野天,卻見他頭部輕垂,身姿鬆軟,竟已溘然長逝於天上。
  光波翼一時悲從中來,百感交集,眼淚簌簌而下,卻不忍打擾這位老人,只得御著那兩隻鶴兒繼續高飛,一直向東,穿過茫茫雲海,飛過滾滾紅塵……
  埋葬了鶴野天,光波翼在那山洞中又住了幾日,始終無法排遣寂寞沮喪之情,常常乘鶴隨意遊蕩。有時飛到極高處,在天上呆想心事。
  百典湖既是騙子,便難怪他授予花粉邪術與毒藥,只是他既然與目焱交好,為何卻要陷害目焱心愛的女弟子?之前他極力稱讚黃巢,勸我投靠於他,莫非這百典湖是黃巢的手下?他既然與御鶴族忍者合謀騙我,莫非目焱也知曉這騙局?百典湖原本要挾我一同造反,否則便拒絕傳授我忍術,之後為何又要假意傳授我忍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