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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

  「咳,這又有何難!我有一百種辦法出得來。只不過原先就算出了鐵籠子,我也沒法從這個地牢脫身,所以懶得想辦法。現在不一樣了,有你啦!哈哈,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是天上的神明保佑我,要助我逃脫這個該死的牢籠!你!」他朝窟窿一指,「就是神明專為我派來的!」
  「我不是……」在地下待久了,李彌覺得腦袋暈暈的,又擔心天快亮了,女冠們雖然不怎麼理睬他,但長久見不到他也會起疑心的,於是嚅囁道,「我得走了。」
  「不行!」論莽替急了,「你要幫我出去啊。」
  「我不、不能……」
  「為什麼不能?」
  「皇帝關你,我放你出去,我要被殺頭的!」李彌總算想出了推脫的理由。
  「皇帝?哎呀!關我的不是你們現在的皇帝嘛!」論莽替說,「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是貞元十七年被關進來的。那會兒的皇帝還是你們當今聖上的爺爺呢!再說了,把我弄進這個地牢的人是當時的太子李誦,也就是你們現在的元和皇帝他爹!他們不都死了嘛,所以啊,當今的元和皇帝一定是把我給忘了,才會關到現在!」
  「哦,是這樣啊。」李彌的頭腦簡單,實在分析不了這麼複雜的淵源流轉,便道了聲,「我真的得走了,再見。」
  論莽替叫:「等等,你會再來嗎?」
  「我不知道……」
  「來吧來吧。別的先不提,咱們兩個聊聊天不也挺好?我在這個地牢裡關了十幾年,有時候好多天都說不上一句話。」論莽替道,「我以為自己把唐語都忘光了,沒想到還能說……我現在反而擔心,會不會把家鄉吐蕃的話給忘了。」
  李彌的心裡不知怎麼的一酸,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聲:「我會來的。」轉身要走,想了想,又從地上撿起幾塊碎石和泥巴,將窟窿重新堵上了。
  鑽出池塘時,天已經濛濛亮了。李彌像往常一樣,把入口用樹枝蓋好,周圍再堆上落葉和雜草,整飭如舊,才循原路翻牆進入前院,回到自己的小耳房中。
  腦袋剛沾到枕頭上,他就睡著了。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來。睜開眼,李彌望著白色的窗紙,昨夜發生的一切就像皮影戲般演出來。
  他根本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覺得那個外國人怪可憐的。也許,真的可以下去陪他聊聊天?反正嫂子不在,這座長安城裡再沒有一個人在意自己。
  4
  天台山與青城山的景色十分相似,同樣的山水雋秀、谷壑清幽。當裴玄靜一行風塵僕僕趕到天台山時,已到了初冬時節,漫山遍野的古木都褪盡了黃葉,處處山霧瀰漫,寒氣逼人。
  在江州見過白居易之後,裴玄靜決定繼續前往天台山。總結目前發現的所有線索,玉龍子應該回到了道門。那麼,天台山上的馮惟良道長就是他們最大的希望了。
  既然王質夫的失蹤和玉龍子相關,只要找出玉龍子的下落,應該就能發現王質夫的蹤跡。
  在進天台山的山道上,好心的鄉民告訴他們這幾個北方人,再過十天半個月,天台山恐怕就要迎來今冬的第一場雪了。到時候山道結冰,山澗也會凝凍,上下山都將變得特別困難。
  他們來得還真是及時。
  除了風景之外,天台山也和青城山一樣,是所謂的「佛宗道源」。佛教方面,早在陳隋時期,智者大師就在天台山上創立了佛教的「天台宗」,並建國清寺。貞元末年,倭國遣唐僧人最澄來到國清寺求法,元和元年時,他與另一位倭國遣唐僧空海搭同一條船返回日本,分別帶去了「天台宗」和「密宗」佛法。如今在倭國,最澄和空海都已成為一代佛法大師。所以說,長安青龍寺是日本「密宗」的祖庭,而天台山上的國清寺則是日本「天台宗」的祖庭。
  道教方面的淵源就更長了。三國時,葛玄入天台山修煉,人稱太極葛仙翁。葛玄的侄孫葛洪第一次把天台山列為五座可煉金丹的仙山之一。王羲之曾在天台山上學習道教書法家「白雲先生」的「永」字八法。南北朝時,茅山宗開山祖師陶弘景正式為天台山命名。此後,茅山宗師王遠知和司馬承禎都來天台山採藥煉丹。尤其是司馬承禎,隱居天台山四十多年,自號「天台白雲子」,在他的仙宗十友中包括了李白、孟浩然和宋之問等人。如今在天台山主持道教南宗的,便是司馬承禎的再傳弟子馮惟良。
  裴玄靜一行直上天台山頂的白雲觀,求見馮惟良道長。
  馮惟良道長高冠白袍,長髯飄飄,果然是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裴玄靜三人如實報上姓名身份。對於一個女刺客、一個江湖郎中和一個身負皇家秘密使命的女道士這樣奇妙的組合,馮道長沒有表露出絲毫的詫異之色。他這一生中見過的稀罕人物和神奇事件數不勝數,早就處變不驚了。
  因此,裴玄靜既沒有拐彎抹角,也沒有細說從頭,而是省去了追蹤王質夫下落和破解《長恨歌》謎團的詳細過程,直接向馮道長打聽王質夫。
  「王質夫?」馮惟良撚鬚搖頭,「貧道並不認識這個人。」
  「他沒有來過天台山嗎?」
  「從來沒見過。」
  寥寥數語,他們這一番跋山涉水、歷經艱辛的旅途似乎就可以終結在此了。
  裴玄靜不相信馮惟良。韓湘透露過,馮惟良早將諸弟子派下天台山,秘密監控柳泌一派的崛起,就說明他雖隱身山野,卻時刻關注著與道教有關的動態。既然王質夫的失蹤和玉龍子,以及大唐皇家與道教之間的聯繫有關,所以,裴玄靜認為,馮惟良不可能對王質夫一無所知。
  她思索著,怎麼才能套出馮惟良的真話呢?可惜韓湘正在尋找禾娘,未能與他們同上天台山。不過即使他來了,馮惟良也未必會看在韓湘的份兒上吐露實情,還是得想其他辦法。
  「馮道長不認識王質夫,可是一定認識玉龍子。」聶隱娘出人意料地冒出一句。
  從江州到台州的一路上,聶隱娘越發沉默寡言,有時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儘管崔淼和裴玄靜對聶隱娘已十分熟絡,見到她這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也有些煩惱。聶隱娘終究是聶隱娘,當她收斂起罕見的溫情時,便如利刃出鞘,時刻閃耀懾人的凶光。雖然她曾對裴玄靜宣稱,放下屠刀已久,但大家都知道,只要聶隱娘想,隨時隨地便可殺出一片血雨腥風。
  裴玄靜和崔淼雖不怕,卻暗暗為聶隱娘擔憂起來。當然他們也明白,和聶隱娘的關係再親近,在刺客與常人之間,仍有不可逾越的天塹彼此阻隔,所以兩人都保持沉默,絕不隨便打聽。
  不料,聶隱娘突然在這個時候發言了。
  「玉龍子?」馮惟良道長反問了一句,從神色和語氣中都判斷不出明確的意思。
  裴玄靜說:「馮道長肯定知道玉龍子吧?」
  「貧道略有耳聞。」
  「僅僅是略有耳聞嗎?」
  馮惟良微笑:「道門的珍寶,貧道也非常希望能夠一睹為快。可惜至今無緣吶。」
  「可我怎麼聽說,玉龍子就在天台山上。」裴玄靜決定詐一詐他。
  「哦,裴煉師聽誰說的?」
  「道長的徒弟韓湘。」
  「韓湘?」馮惟良嗔道,「我從未對他說過這種話,他怎生造出此等謠言?」
  「韓湘不會說謊。」聶隱娘又冷冰冰地拋出一句。
  馮惟良反唇相譏:「那就是我說謊了?」說罷微合雙目,乾脆不理睬他們了。
  聶隱娘眉頭一皺,正要發作,卻被人扯了扯衣袖。
  裴玄靜輕輕向她搖頭道:「走吧。」
  三人退到老君殿外,崔淼說:「這老道分明知道些什麼,怎麼讓他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