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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節

  耳邊又傳來薛濤的聲音:「楊貴妃詐死避上青城山,不久後玄宗皇帝也到了益州。二人終在神女洞中重逢。玄宗皇帝原計劃在平叛之後,再帶楊貴妃返回長安。可是局勢又有了新的變化。太子在靈武登基了,玄宗皇帝不得不讓出皇位。在這種情形下,楊貴妃不便返京了。」
  成為太上皇的玄宗皇帝自身難保,又如何保護一個遭到新皇極度憎惡的弱女子呢?
  「所以她只剩下一條路:走。」
  崔淼追問:「楊貴妃走了?她去了哪裡?」
  「《長恨歌》中也有寫到。」薛濤說,「還記得臨邛道士是怎麼找到楊貴妃的魂魄嗎?」
  裴玄靜念起來:「……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海上?仙山?」她瞪大眼睛,「難道是海島,東瀛?」
  薛濤點了點頭,輕撫著神像道:「玄宗皇帝悄悄命人以貴妃的形容塑了這尊神像,置於此洞中,就當楊貴妃仍然留在青城山,留在大唐了。」
  崔淼激動地問:「那麼說,楊通幽真的去東瀛見到活著的楊貴妃了?」
  「這些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能告訴你們的,唯有青城山中的往事。」
  「玉龍子呢?」裴玄靜追問,「玉龍子是留在了青城山中,還是也被貴妃帶到東瀛去了?」
  「我不知道。」
  薛濤在女神像前盤起雙腿,閉目靜禱起來。看來,她只是說了她想說的話,至於裴玄靜和崔淼是否滿足,卻非她所在意的了。
  神女洞中幽靜舒適,由於有了對症的藥物,再加崔淼的悉心照料,裴玄靜的病來得猛去得也快,沒幾天就基本恢復了。兩人遂向薛濤告別,尋找王質夫的旅程還要繼續下去。
  薛濤並不挽留。還未滿十歲時,她就寫下了「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的名句,似乎注定了她這一生,就要送走一個又一個人。在這些人中,有的名字如雷貫耳,已經成為帝國史書上不可或缺的部分,有的名字無人提起,只悄悄印刻在她的心頭。但不論外界對她的韻事有多少繽紛旖旎的想像,她都不置一詞,因為事實只有一個——他們全都走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薛濤只囑咐裴玄靜和崔淼,如果得到了傅練慈的消息,請務必告知。因為傅練慈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一次都沒有提起元稹。
  裴玄靜和崔淼重新回到了幽人谷。
  幾天過去,暴雨造成的山洪退去了些,水位下落後,兩岸嶙峋的岩石裸露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岩石上被水沖刷過的青苔泛著墨綠色的光芒,好像一塊塊巨大的硯台。
  斷裂的索橋就耷拉在其中一塊「硯台」上,末端漂在混濁的水面上。
  怎麼回到對岸去?離開神女洞時,裴玄靜和崔淼曾討論過這個問題,但左右無解,最終還是決定到時候再想辦法。
  眼前的情形卻似乎無法可想。
  裴玄靜衝著澗水發呆,崔淼拉她在山石上坐下,勸道:「你光盯著發愁也沒用啊。來,不如先曬曬這秋日暖陽,體會一下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裴玄靜沒好氣地說:「若真是那樣,也沒必要出去了。別說王質夫了,只怕連大唐都灰飛煙滅了吧。」
  「那多好,就只你我二人躲在這桃花源中,任它世事變幻、白雲蒼狗。」
  裴玄靜斜了他一眼:「說出這種話的人,還是我認識的崔郎嗎?」
  「人都是會變的嘛。」這不以為然的口吻,倒還是崔郎中的本色。
  裴玄靜卻在想,韓湘不是也說她變了嗎?那麼,究竟是什麼在悄悄地改變著他們?
  她問:「崔郎,你因何而變?」
  放在從前,崔淼一定會半真半假地答「因為你啊」,今天他卻說不出口了。
  當心意太真的時候,就不再適合付諸語言。難怪人們喜歡說謊,畢竟輕鬆多了。他猶記得,在深坑中陪著昏迷不醒的玄靜,一心認定再也不能活著出去時,他對她說了許許多多的真心話,多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想來,也只有在彼時彼景才說得出口吧。
  崔淼不答,裴玄靜也不追問,卻自言自語似的說:「那時長吉方逝,隱娘也曾邀我隨她一起去縱情山水,修仙悟道,我沒有答應她。」
  「後悔嗎?」
  「不。」裴玄靜說,「我在想,這世上真的有世外桃源嗎?要來的總會來,躲有什麼用呢?王質夫躲不開,元稹躲不開,薛濤躲不開,傅練慈亦躲不開,玄宗皇帝和楊貴妃更躲不開。既然如此,憑什麼相信你我就能躲得開呢?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能夠盡到責任,完成囑托。也許到了那一天,就真的可以考慮退隱江湖了。」
  崔淼衝動地問:「靜娘,在你病重之時,我曾對你說過許許多多話,你可還記得一兩句?」
  裴玄靜凝視著他,搖了搖頭。
  崔淼歎了口氣:「也好。」
  兩人都不再開口,只默默凝望著眼前這一片明麗的山光水色。若干年前,有一位締造了盛世,又親手將它粉碎的帝王,也曾在這裡與他的愛人訣別嗎?或許,直到那時他才幡然醒悟,傾國傾城的美人與鮮花著錦的盛世一樣,都是為了破碎而存在的。佛家所謂「色空」,道家所謂「無為」,就是為了幫人看透這一點。
  但即使看透,也還是會心痛的吧。
  裴玄靜又想,何況自己和崔淼,都遠遠未到看透的地步。眼前的這道逝水,隔不斷紛擾的世事,更阻不住追尋真相的腳步。
  崔淼忽然叫:「靜娘快聽!」
  隨著一陣悠揚的洞簫飄起,對岸的茂林之上,數點白影騰空飛舞。
  「韓湘,隱娘!」她也驚喜地跳了起來。
  一條獨木小舟涉澗而來,韓湘坐在舟尾吹簫,簫聲中白蝙蝠們時聚時分,在幽人谷的上空盤旋著。一名黑衣女子在舟前撐動竹竿,小舟便如離弦之箭般朝他們駛來。
  
  第四章
  
  無盡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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