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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節

  薛濤笑了:「你是想問,我是不是在此避禍,對嗎?」她微微點一點頭,歎道,「我觀測天候,算出了將有這一場暴雨,便預先躲入洞中。如今索橋已斷,在暴漲的山澗退去之前,將無人能從前山過來。後山本就極難攀登,時令近冬,連採藥人都不會涉險上山的。所以,據我估算,至少能夠在此洞中躲到明年開春。」說到這裡,她又微笑起來,「我花了半年多的時間作準備,生活所需洞中一應俱全。誰能想到,才剛安頓好,你們就闖來了。」
  崔淼說:「多虧找到了薛煉師,否則我們就困死在那個深坑裡了。正巧薛煉師在洞中還備有各種草藥,其中就有治療瘧病的特效藥材——常山,故而能及時給靜娘用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裴玄靜忙在榻上行禮:「多謝薛煉師的救命之恩。」
  薛濤淡淡地說:「區區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也算是我與二位的緣分吧。」
  裴玄靜又問:「薛煉師是在躲避什麼人嗎?」
  薛濤平靜地回答:「我以為你們都知道了。」
  裴玄靜看出來了,薛濤雖沒有明顯的敵意,還肯出手相救,但畢竟與他們二人素昧平生,戒心還是有的,便說:「其實,是元微之先生建議我們來青城山尋訪薛煉師的。」
  為了獲得薛濤的信任,少不得還得把風流大才子的名頭抬出來。
  「元微之?」薛濤的臉上波瀾不驚,「他倒還記得我。」
  「微之先生被貶通州,如今的景況並不太好,還染上了瘧病。不過,他仍然十分掛念薛煉師。」
  裴玄靜遂將通州之行的經過講了一遍,對有關刺史夫人姜離的內容僅僅一帶而過。但她還是發現薛濤的神色中有了微妙的起伏。
  裴玄靜不禁想起元稹那首著名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聽說就是專門贈給薛濤的。詩寫得動人肺腑,事實卻是元大才子在經過花叢的時候,仍習慣性地頻頻回顧。所以說,詩終究只是詩,當不得真。
  那麼,《長恨歌》裡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聽完裴玄靜的敘述,薛濤恢復了世外仙姝的淡然。她並不打聽元稹的情況,卻道:「知道我在青城山中修煉的人不少,但你們是如何找來神女洞的?」
  裴玄靜與崔淼互相看了一眼,還是裴玄靜發問:「薛煉師,你是否認識一位長安女傅氏?」
  薛濤沉默。
  裴玄靜又說:「我們在真武宮借宿時,遇到了兩個盜墓的閹人。」
  「盜墓的閹人?」
  「對,正是他們身上的地圖,將我們指來了神女洞。」裴玄靜說,「不過請薛煉師放心,那兩個閹人一死一逃,不會再追來了。」頓了頓,又試探著問,「這位傅氏女,與宮中有關嗎?」
  「她的名字叫傅練慈。」薛濤長歎一聲,「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她還活著嗎?」
  「不知道,最後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在去年年末。當時我收到她從江州寄來的書信,信中說自己的行蹤可能敗露了。她擔心連累我,不會再返回成都,將自己設法擺脫追蹤。如果萬一無法逃脫,她已決心一死了之。她只提醒我要好好保護自己。」
  「原來是這樣……」裴玄靜思忖道,「如此說來她應該沒有被抓到,否則那兩個閹人就不會到真武宮來掘墓核實了。」
  「但願如此吧。早在元和元年的歲末,我就把傅練慈的死訊散佈了出去,並稱將她葬在了真武宮。但實際上,直到去年收到她的信後,我才為她在真武宮匆匆立了一處生塚。一來是想蒙蔽追蹤者,二來也算是為她祈福吧。」
  崔淼說:「那座墓已經被兩個閹人掘開了,所以我們才看到墓中並無遺骨。」
  薛濤默默地點了點頭。
  裴玄靜小心翼翼地問:「這位傅練慈原來是宮人嗎?」
  「不,她是一名歌妓。」
  「歌妓?」
  薛濤淡淡一笑:「我與她十五歲時在成都教坊中相識,從此成為最好的朋友。」
  教坊!裴玄靜震驚地想起來,薛濤還真是出身樂籍的。當年,薛濤的父親薛鄖為人耿直,得罪了朝中權貴被貶謫西川。長安出生的京城女兒薛濤不得不跟隨父母遠赴成都。薛濤十四歲那年,父親在出使南詔時身染瘧疾亡故,一家人的生活陷入困境,薛濤憑著「容姿妍麗」和「通音律,善辯慧,工詩賦」,十六歲不到便加入樂籍,成了一名營妓。貞元元年時,韋皋出任西川節度使。一次酒宴中,薛濤應韋皋之命,即席寫下一首《謁巫山廟》。詩云:「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韋皋拍案叫絕,薛濤從此成為西川節度使府中的紅人,聲名鵲起,進而與諸多文人官宦交往甚密,改變了命運。
  但是,傅練慈又是怎麼回事呢?
  裴玄靜問:「傅練慈既是成都教坊出身,為何稱為長安女呢?」
  「只因她走了一條與我不同的路。在成都教坊成名後,傅練慈即被一名顧姓茶商看中,納為妾,過了幾年奢華愜意的日子。當傅練慈年滿二十歲時,顧茶商厭倦了她,便賜以重金,又將她休了。傅練慈拿著多年積攢的銀錢去了長安,在曲江之畔買下一座別捨,開門迎客,做起了生意。沒過多久,她便成了長安最令人艷羨的頭牌歌妓。那時節,全長安的青年才俊、貴胄公子們,都以能進入傅氏別捨,成為傅練慈的座上賓為榮。」薛濤看了看裴玄靜和崔淼,悠悠歎道,「你們倆都太年輕了。對這二十多年前的盛況,自然聞所未聞。因為,從貞元十四年起,傅練慈就銷聲匿跡了。」
  崔淼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問:「發生了什麼事?她離開長安了?」
  「不,她一直待在曲江之畔的別捨中。只是從貞元十四年起,那座別捨便門戶閉鎖,外人再也不得入內了。」
  裴玄靜的心念一動,名噪一時的歌妓突然關門閉戶……就在不久前,她不是也見到了類似的情形嗎?
  崔淼脫口而出:「難道是……」被裴玄靜悄悄一拽衣袖,又趕緊閉了嘴。兩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薛濤,等她揭曉謎底。
  薛濤卻沉默良久,才道:「有人專寵了練慈,從那之後她便只屬於那個人了。」
  「是誰?」
  薛濤又歎了口氣:「都已經過去了,就讓我替練慈保守這個秘密吧。」
  「這……」崔淼還想說什麼,見裴玄靜朝自己一個勁兒搖頭,只得作罷。
  薛濤繼續說:「到貞元二十年時,練慈又一次被棄。那個專寵她的人命她離開長安,練慈不敢違命,只得於當年秋天返回成都,我們姐妹方能重逢。接著便到了永貞元年。那一年中,發生了許多令人不堪回首的事情,也就此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到第二年,也就是元和元年時,練慈便與我商議,決定詐死避禍。」
  「非要用這樣決絕的方法嗎?」裴玄靜忍不住問。
  薛濤點了點頭:「二位都是聰明過人的,應該懂得無端牽連進皇家恩仇裡,會是怎樣的結果。練慈並非貪生怕死之人,但她尚有未盡之心願,所以不敢輕易言死。想來想去,唯有詐死才能擺脫追殺。」
  「那時追殺她的人,也就是這次派閹人來掘墓的人,對嗎?」
  薛濤好像沒有聽見裴玄靜的問題,卻道:「總之,詐死一計為練慈贏得了十年的平安。可惜,最終還是被發現了。自從那封書信之後,我便再未得到她的消息,更不知她的死活。」
  「煉師擔心她嗎?」
  「擔心又有何用?我已經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其他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聽天由命——裴玄靜完全聽懂了薛濤的話。又或者說,因為元和十一年的杜秋娘一案,使得裴玄靜對傅練慈的命運也有了貼近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