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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節

  「在夢裡,他質問我緣何欺君?」
  「欺君?你欺君了?」
  裴玄靜直視著崔淼,點了點頭。
  「欺就欺了唄。」他灑脫地一擺手,「你怕什麼?我都不知欺過多少回了,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自己忘了初心。」
  「哦?初心是什麼?」
  她突然就想把心事向他一吐為快了:「崔郎,我一直都堅信,真相比什麼都重要。不管出於任何原因,謊言都是不可以接受的。」
  「當然了,這是女神探的原則嘛。」
  「可我自己卻違背了這個原則,就是從『真蘭亭現』之謎開始的。」裴玄靜躊躇道,「那畢竟牽涉到太宗皇帝的清譽。渺小如我,怎麼可以去挑戰那樣偉大的帝王呢?」
  崔淼模仿著她的口氣說:「我願意用生命去維護謊言。」
  「崔郎……」
  崔淼不依不饒:「所以說,女神探向至高無上的君權屈服了,卻給了江湖郎中崔淼一個迎頭痛擊。那時在下方知,原來說謊也分個三六九等,皇帝說得,我便說不得。」
  他原以為自己這樣調侃,裴玄靜會惱,可她只是沉吟著,良久才道:「是我錯了。」
  崔淼始料未及,忙說:「我是說笑的,靜娘別當真啊。」
  「不,我真的錯了。」裴玄靜由衷地說,「其實,我原本只是想幫助一些人,一些在我眼中的可憐人。卻不知怎麼的,唯一能幫得上他們的辦法,竟然就是欺君。」
  崔淼歎了口氣:「所以是你救了杜秋娘。你在大理寺時就看出她詐死,對嗎?」
  「並不完全確定。你的詐死藥很管用,至少從表面上看不出破綻,但是那個木盒引起了我的懷疑。」
  「木盒怎麼了?」
  「按道理說,木盒落入曲江後,應該浮在水面上,很容易打撈起來。可是杜秋娘的屍體都被打撈上岸了,偏偏找不到木盒。我是親眼目睹木盒沉沒的。我想,除非事先在盒中放置重物,否則它不可能直接沉底。同樣道理,襄陽公主不慎踢到它時,也不可能那麼迅疾地滾下河岸。所以我猜想,有人事先對木盒動了手腳,目的就為了讓這件證物消失。」裴玄靜輕輕喘息了一下,「崔郎,你原先是準備自己動手的,但襄陽公主稀里糊塗地幫了你的忙,對嗎?」
  崔淼笑而不答。
  裴玄靜又道:「另外,公主的侍衛們在大白天喝得酩酊大醉,也讓我有所懷疑。襄陽公主為皇帝所鍾愛,侍衛們再疏漏怠慢,也不至於全部醉倒,連一個清醒的都沒有。再把你與杜秋娘之前的種種行為聯想一遍,就有所推論了。」
  「所以,靜娘向皇帝說謊,並不單為了救杜秋娘,更是為了救我。這便是靜娘對我的一片心意。」崔淼熱忱地說,「靜娘做得對極了,為什麼要懷疑自己呢?皇帝騙天下人,為了統治,天下人騙皇帝,為了活命。騙誰不是騙,誰在乎呢?」
  「我在乎!」裴玄靜撐起身來,目光炯炯地說,「如果謊言能夠解決問題,我們還要真相幹什麼?」
  「你……」崔淼有些詫異。
  「崔郎,我在意的並非欺君與否。我在意的是,謊言真能給帝王帶來海晏河清的千秋社稷嗎?還是能給卑微者帶來希望與生機?如果不是,那麼我們就不應該撒謊,為了任何理由都不應該。」
  崔淼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以為,最大的理由還是無奈吧。沒人喜歡說謊,可世上的無奈太多了,以至於很多時候,即使出於最美好的願望,仍然不得不選擇謊言。」他望著裴玄靜,「這次靜娘肯接受皇太后的任務,想必也是理解了她的無奈吧。」
  裴玄靜喃喃:「我都沒有見到皇太后,更沒有和她說過話,一切都是漢陽公主轉達的。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覺得皇太后的旨意無法拒絕。崔郎,你是見過她的,你說皇太后就像一位菩薩,難道菩薩也會無奈嗎?」
  「我覺得,菩薩在面對世人時,才是最最無奈的。」
  裴玄靜默然。她想,最令皇太后無奈的絕不是世人,而只能是……她的兒子。
  突然,一陣惡寒侵體,裴玄靜全身打起冷戰來。
  崔淼見狀,叫道:「靜娘,你怎麼了?」
  她的牙齒克制不住地上下相扣,根本沒有辦法回答他。
  崔淼的心猛地一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6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難受過。
  病情發作得太突然,好像一盆冰水兜頭倒下,又好像赤身裸體被趕入雪地,她只感到全身上下無法形容的冷。這冷還長著利爪和尖牙,噬咬撕扯她的四肢百骸。
  裴玄靜劇烈顫抖著,斷斷續續地問:「崔、崔郎,為什麼突然……這麼冷?」
  「大概是入夜了吧。你淋了雨,又落了水……」崔淼竭力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伸手試了試裴玄靜的額頭,「嗯,有些發燒,沒事的。」
  裴玄靜沒有吭聲,因為她正全力抵抗著遍體的痙攣,生怕自己開口的話,就會忍不住呻吟出來。
  崔淼看不下去,用力將裴玄靜攬入懷中,問:「這樣是不是好一些?」
  「不!」她掙扎要將崔淼推開。
  「靜娘,你……」
  裴玄靜死死地盯住崔淼:「崔郎,我、我是不是得瘧病了?」
  「怎麼會?你不要胡思亂想,著涼發燒而已。」
  「發燒?你當我沒有淋過雨,發過燒嗎?」她的目光像兩團火,「你我初次相遇,在賈老丈的院子裡,我也曾暈倒過。那時你就騙人,說什麼淋雨發燒。這一次,你還是想騙我……」
  「靜娘!」
  她伸手給他:「你給我診過脈了嗎?」
  崔淼沉重地點了點頭。
  「所以?」
  崔淼一把抓住裴玄靜的手:「靜娘,就算是瘧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忘了嗎,我是郎中啊!有我照顧你,絕對不會有事的。等外面的雨一停,咱們就設法出去。我有治瘧病的祖傳秘方,絕對能藥到病除的。」